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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无心也饮了一口,又执壶为风无骸满上。
  玉无心饮尽手中茶,将杯放下,目视远方:“万物有始,也终有终。”
  风无骸点了点头,也端起面前杯缓缓将茶饮尽。
  玉无心忽收回目光,看着风无骸身后:“风兄还约了他人?”
  风无骸将身向后略撤,笑道:“那是我新收的徒弟。怕是担心我,自己爬上山来了。”
  玉无心道:“此处上山不易,令徒天资不错。”
  风无骸道:“天资比不上风某幼时,但其品行难得。玉兄也可收他为徒,或可传下割玉刀法。”
  玉无心颔首道:“风兄眼光,玉某信得过。”
  风无骸闻言,抬高声音道:“丁乞儿,过来吧。”
  松树后闪出丁乞儿,走了过来,吐着舌头道:“师父怎么看见我了?”
  玉无心不由一笑。风无骸指着玉无心对丁乞儿道:“这位是玉无心玉大侠,肯收你为徒,快拜师吧。”
  丁乞儿却疑惑有看了看玉无心,又看着风无骸道:“师父你不教我了?”
  风无骸道:“教你。玉大侠也教你。”
  丁乞儿不由笑了:“行,我听师父的。”说着便跪下磕头。
  玉无心等丁乞儿磕罢,笑问道:“你是不是不太情愿?”
  丁乞儿不好意思地笑道:“被师父看出来了。我觉得师父不像个练武的。”
  玉无心一笑道:“好,你既拜我为师,便要为我做一件事。你用这个玉壶,到山下里盛一壶清泉水。回来后将水倒入一个杯中,然后将这杯水倒入另一玉杯,倒完后,再将水倒回到原来杯中。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杯中无水。但要小心,如有一滴水洒出,便要从头再来。如何?”
  “行。”丁乞儿爽快地答应。
  “不论我生前还是死后,你都要做到。”玉无心对丁乞儿说,“去吧。”
  “哦。”丁乞儿答应一声,拿起玉壶,放到手中看了看,说:“真好看。”然后便下山去了。
  “风兄,我们可用改日约战?等你教好丁乞儿后。”玉无心看着远去的丁乞儿,说道。
  风无骸道:“刀者道也,风某教不得,自己悟吧。”
  玉无心问道:“风兄不怕你的披风六斩从此失传?”
  风无骸哈哈笑道:“五百年前,没有披风六斩;五百年后,也难有披风六斩。正如玉兄所言,‘万物有始,终将有终’。何况披风六斩失传,也会有新的刀法出现。风某又何必挂心。”
  “生生不息。”玉无心颔首道。二人不由都向远处看去。丁乞儿已经不见踪影。
  但远方却有一片红光,离得远,已显得有些模糊。那里是云巅寺,是另一个世界。
  “云巅之上。圆通长老还以为我们在云巅寺前决斗。”玉无心道。
  “我二人的决战,会被当作赌注,当作闲言。”风无骸冷冷道。
  玉无心转过身来,看着风无骸道:“故而这才是玉某最好的结局。”
  风无骸哈哈一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夫复何求!”说着将长刀拔出。
  玉无心也拔出刀来,微微一笑。
  于是二人沉默了,山上又恢复了宁静。风一阵阵地刮过松林,二人的黑衣白袍动荡不止。
  二人的刀身开始微微抖动,刀上的月光不停地流淌闪烁。
  月光的流动闪烁越来越快,越来越变幻莫测。但渐渐的,月光又在刀上凝固起来,如平静而清冷的水面。
  世事沧桑,空明澄澈。
  一刀一世界。
  静默,许久。
  两柄刀向空中一挥,一斩一割,二人身形各自一震。
  二人相视一笑。玉无心问:“这是六斩中的哪一斩?”
  风无骸道:“第七斩:空风斩。”
  风无骸问:“这是割玉刀中的哪一招?”
  玉无心道:“无心割。”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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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巅之战

  曾有人问过上官昭:“风无骸和玉无心为何都被先生列为天下第一刀?”
  上官昭答:“他二人刀境都已到极致。”
  又有人问:“二人比武,谁胜谁负?”
  上官昭只是摇摇头。
  那人继续追问:“二人比试刀法,几招可见分晓。”
  上官昭说:“或者几百招,或者一招。”
  武林中人对玉无心和风无骸的刀法有着种种评述:玉无心以刀意胜,风无骸以刀势胜;玉无心以静胜,风无骸以动胜;玉无心以简胜,风无骸以繁胜;玉无心以冷静胜,风无骸以狂放胜;玉无心以短胜,风无骸以长胜……
  上官昭却对这种种说法不以为然,他说:“二人均深谙道之三昧。玉无心恭谨,静悟于一室之中;风无骸无拘,放浪于形骸之外。如此而已。”
  玉无心与风无骸,二人在江湖中如双峰并峙,高不可攀;却又如日升月落,从未相见。江湖中人也都不以为怪——二人见面,难免交手,定有一人失去天下第一刀的名头。上官昭却皱眉说:“二人已人刀合一,刀艺相较怕便是性命相较。”
  但上官昭又说:“他二人终会印证刀艺。”
  上官昭所言不错。玉无心终于约战风无骸,在他的徒弟元方被风无骸杀后。
  “元方确是为我所杀。”风无骸也如是说。
  约战的消息如疾风般传遍整个江湖——
  时间:三五明月之下。
  地点:云巅之上。


  云巅寺。
  从山下向上望去,丝毫看不见这座寺院,只能看到山顶上浓厚的白云。
  云巅寺犹在白云之上。
  云巅寺所在的独云峰顶,是一处广阔的平台,云巅寺便建在平台之上。平台极长极宽,除去云巅寺,仍能容下数千人,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决斗之处。
  七月十五日,独云峰上,观者如潮。峰顶上人已密密麻麻,山下仍有人陆陆续续上来,其时还未近黄昏。
  山顶上人声鼎沸,众人都在猜测此次决斗的经过与结局,更有人已下了不同的赌注。
  天色将晚,人声渐稀。许多人探着脖子往山下看,玉无心和风无骸都还未见踪影。
  一直大门紧闭的云巅寺先有了动静,众人忙向寺门看去。寺门一开,十二个僧人从云巅寺中跑出,每人手中提一盏硕大的气死风灯,灯里是如小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寺庙前的空地上早已搭了一座长七丈宽四丈的木台,木台四周竖了十二根丈二高的高杆。那些僧人并不停步,“噔噔噔”顺杆跑上。到得杆顶,将气死风灯一挂,继而纷纷跳下,跑到平台两侧站立,平台及四周一片通明。
  云巅寺众僧露了这么一手走壁的轻功,场中顿时静了许多。此时一个老僧走出庙门,身穿杏黄僧衣,外罩大红金丝袈裟,昂首挺胸,长须飘飘,台下便有不少人低语道:“这便是云巅寺的圆通长老。”
  平台下早已摆好桌椅,圆通长老径直走到中间椅上坐下。一个青衣僧人飞身跃上平台,向台下群雄双手合什施礼,朗声说道:
  “各位施主,今晚光临敝寺,本当尽地主之谊,奈何群雄毕至,难以兼顾。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
  “江湖恩怨纷纭,千丝万缕。今晚到寺的各位施主,难免彼此间有前仇旧恨。但此时非了结恩怨之时,此处亦非了结恩怨之处。如若非要动手,本寺绝不会袖手旁观。小僧普广,受本寺长老所托,在此多谢诸位。”
  那僧人中气充沛,声如洪钟,压住了台下嘈杂之声。一番话讲完,又一施礼,便跃下平台,山顶上一时鸦雀无声。
  但不多久,人群中一片骚动,一佩刀之人从山道上走来。那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所到之处,人群自然闪出一条道路。有人冲那人抱拳,有人却向后钻去。圆通长老也站起身迎了上来,口中道:“袁大侠光临,真是令敝寺生辉。”
  人丛中有条大汉疑惑道:“此人不是风无骸?”
  周围一片轻笑。一位身穿锦衣腰悬钢刀的人道:“这位是袁中正袁大侠。袁大侠衣冠整洁,风无骸落拓不羁,看装束便应知道。”
  此时袁中正已与圆通长老见礼毕,同坐在台前。二人一番寒暄后,圆通问道:“玉无心和风无骸之战,袁大侠觉得谁是赢家。”
  袁中正道:“二人武功都在袁某之上,二人交手,结果实难预料。”
  圆通道:“袁大侠不用太信上官昭所讲。照他的排法,不使刀,武功便进不得前十?”
  袁中正微微一笑,答道:“袁某见过风大侠武功,确在袁某之上。”
  圆通又道:“袁大侠过谦了。照老衲看来,纵使风无骸武功再高,也比不得袁大侠。袁大侠正气浩然,那风无骸却行事无常。刀魔与刀圣,岂能相提并论?”
  袁中正道:“长老过誉了。风大侠破衣恶食,而利天下,为武林除害无数,袁某难比。”
  圆通道:“虽说如此,但风无骸好杀成性,却令人不齿。”
  袁中正道:“长老此言差矣。风无骸也并非一味用刀,也常棍下留情。”
  圆通一哼,摇头道:“墨让墨大侠,棍存慈悲,谁不敬仰?风无骸化棍为刀,便入魔道。棍下留情,刀下却有多少冤魂。聚义庄主路阳,便死于他刀下。袁大侠恰在中原,此事应当知晓。”
  袁中正沉默片刻,说道:“不错。十二年前,中原诸帮相互仇杀,中原众侠也多离奇而死。袁某前去中原,便为查清此事。路阳死后,中原便已平静。中原之祸,似与路阳相关。袁某此前也曾疑心……”
  圆通脸色已变,哼道:“路阳与我相善,怎能与中原之祸有关?江湖流言,断不可信。”
  袁中正轻叹一声,沉默无言。
  圆通哼一声,又道:“若非你我身份在此,今晚老僧便要与风无骸了结此事。”
  袁中正叹道:“人生在世,难免受清名所累。”
  二人正说话间,一青衣僧人上来禀道:“师父,长孙大侠来了。”二人忙起身时,只见人群分处,有两位老者走来。一老者气宇轩昂,腰佩长剑;另一老者却身材干瘦,貌不惊人。干瘦老者走到近前,与袁中正互一拱手,干瘦老者便转身混入人丛中去了。佩剑老者却不顾他,径直上前。圆通长老冲那佩剑老者笑道:“‘一剑霜寒十四州’,长孙老弟,许久不见。”
  来人乃是关中长孙世家传人长孙适,人称“一剑霜寒”。手中青霜剑,乃武林名剑;祖传青霜剑法,享誉江湖。三人落座,圆通问道:“方才那位老者是何人?不妨请他同坐。”
  长孙适一笑道:“乃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挤在后面难以看清,故而在下同他到前面来看。”
  圆通也不勉强,笑道:“见贤庄‘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人人也皆把老弟比作孟尝,只不知此人是贤如冯谖,还是奇如鸡鸣狗盗者?”
  长孙适端起茶碗,呷一口茶,放下茶碗,方道:“上官昭。”
  圆通大惊,回头看时,已看不到上官昭的身影。长孙适笑道:“长老也不必找了,他不想抛头露面,由他吧。”
  圆通闻言,方才作罢。却听后面人丛中有人哈哈笑道:“老夫真是来晚了。”话音落时,一个黑袍老者已从人丛中走出。圆通等人起身迎上,圆通笑道:“阴教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众人听了不由大惊,方才那老者从人丛中挤过时,谁都没想到他竟是天下第三刀太阴庄庄主阴九龄。阴九龄名满江湖,却少出其太阴庄。江湖中人大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竟与一寻常家居老者没什么区别。众人都不由议论纷纷。
  喧哗声中,又有仁义山庄庄主陈青望、江南剑侠江流等几位江湖名宿相继到来,台前摆的椅子上也近坐满,然而还不见玉风二人身影。天已渐渐黑了,山道上也再无人上来。
  “来了,来了!”人丛中忽有人喊到。众人向山下看去,果见远远的山道上,有一排火光。火光渐近,果然是割玉门的人,走在最前的便是玉无心的首徒玉安。后面有四人抬一顶小轿,轿前轿后都有八人。一行人到得擂台前,住了轿。玉安走到轿前垂手轻声道:“师父,到了。”
  轿内并无声息。
  玉安又说了两遍,听轿内无言,也不敢再说,只得垂手在轿前站立。台下圆通等人已看到割玉门中诸人,但见轿内并无人下来,也不好贸然迎上。谁料等了许久,玉无心竟还未从轿内走出。众人议论纷纷,圆通脸色也不由阴沉下来。普广见状,便走到近前问道:“师父,可否要小徒前去请一下玉大侠?”
  圆通哼一声道:“天下第一刀,便要我去请才肯下轿么?”
  长孙适劝道:“长老不必生气,想是玉大侠怕在气势上输于风无骸,要等风无骸来时方现身吧。”
  陈青望也呵呵笑道:“长孙大侠所言有理,高手过招,自当处处算计。”
  圆通却又哼了一声,对普广道:“就说老衲请玉大侠下轿!”
  普广闻言,急走过去。玉安见普广急急走来,也急忙迎上。普广对玉安道:“我们长老请玉大侠下轿。”
  玉安一闻此言,变了脸色。急返身回去,但到轿前,却又放轻脚步,走上前垂手说:“师父,圆通长老请师父下轿。”
  轿内全无动静。
  玉安又抬高嗓音说了一遍。
  轿内仍无动静。
  普广见状,上前施礼道:“玉大侠,云巅寺圆通长老请您下轿。”
  轿内仍是全无动静。
  普广看看玉安,一滴汗水已从玉安脸上流下。普广低声对玉安道:“小僧有一言,多有冒犯,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安将普广拉至远处,说道:“师父但言无妨。”
  普广低声道:“尊师在轿中不出,是否有人暗害了尊师?”
  玉安不由苦笑:“天下谁能暗算得了我师父?”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圆通却按捺不住,站起身双手合什道:“老衲圆通请玉大侠下轿。”
  玉安一惊,回头看轿那边,仍无动静,忙跑到轿前躬身低声道:“师父,圆通长老请您下轿。您再不下轿,割玉门便要得罪尽天下英雄了。”
  轿内却无反应。
  这时,一个抬轿之人凑到近前低声道:“师兄。轿子方才抬着很轻,师父是不是已不在轿中。”
  玉安更是吃惊,低声叱道:“怎不早说?”
  那人苦脸道:“没见师父下轿哇?”
  玉安哼一声,将那人推到一边。那边圆通又高声道:“老衲圆通请玉大侠下轿!”
  玉安又急道:“师父,圆通长老请您下轿。”
  轿内仍无声响。玉安回头看一看怒气冲冲的圆通,一横心,将轿帘猛地一揭——
  轿内果然无人。


  三五月明之夜。
  远离云巅寺的一处高峰峰顶,四周白云缭绕。月光静静地从天上泻下,流到石上、松上和那些云上。夜风一阵阵地穿过松林,发出涛一般静谧而又空灵的声响。
  夜风一次次地将玉无心宽大的白袍吹得鼓荡起来,那时玉无心正盘腿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山间的雾气荡漾在他的四周,玉无心仿佛是坐在白云之中。玉无心的眼睑微微垂下,他的心中一片空明。
  “风大侠。”玉无心说着抬起了双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笔直地站在他对面,身上的黑色披风随着夜风直飘。
  “嗯。”风无骸点了点头。
  “请坐。”玉无心说着,拿起身前的玉壶,将对面的玉杯满上,淡绿色的水在半透明的玉杯中回旋。
  风无骸在对面坐下,将长刀放在身旁。玉无心将自己面前的玉杯端起,道:“玉某不会饮酒,只备几杯清茶。不知风大侠可饮茶否?”
  “酒,茶,水,渴了便喝,没什么分别。”风无骸端起杯说。
  玉无心微微一笑,二人将手中杯一举,玉无心呷了一口,风无骸却已一饮而尽。
  玉无心将风无骸身前玉杯满上,说道:“风大侠奔波天下,席不暇暖,玉某不如。” 
  风无骸道:“天地万物,各有己命。兼济天下,独善其身,都是一生。”
  玉无心叹口气道:“风大侠心怀天下,浪迹萍踪,一无所系。玉某生性疏懒,又负先辈重托,一生只能止步割玉门中。”
  风无骸忽道:“元方是你选中的传人?”
  玉无心微微颔首。
  风无骸道:“你选错了。元方与周兴在我背后偷袭,他不应做割玉门掌门。”
  玉无心又品了口茶,缓缓道:“偷袭的人并非元方与周兴。”
  “原来你也不信。那你为何约战于我?”风无骸问道。
  “我二人终将一晤。”玉无心道。
  风无骸点了点头,又问道:“割玉门如何传承?”
  “元方一死,割玉刀已绝。一切随缘,玉某也不再奢求了。”玉无心说,一面平静地品着茶。
  “设计之人,你也不再追究?”风无骸看着玉无心。
  “蝇营狗苟,活于世间也是行尸走肉。何况多行不义,必将自毙。”
  “玉大侠说得好。”风无骸忽哈哈笑道,说着将杯对着玉无心一举,一饮而尽。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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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风六斩

  雨下得很大,田野间荡起了浓浓的雨雾,远处一片模糊。一个小叫化坐在桥洞里,饶有兴味地看着外面的雨。看了一会儿,小叫化觉得有些肚饿,便掏出怀里的鸡肉啃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豆子他们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他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的雨雾中依稀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不是豆子他们。”小叫化对自己说道,因为那个人的身影十分高大。那个身影正向桥洞走来。“有人说话了。”小叫化高兴地想。
  那人走得很快,不多久到了桥洞中。“这个人也是个叫化。”小叫化想,因为那人衣服破烂,头发也乱蓬蓬的。那人走进桥洞,看了小叫化一眼,便坐在一旁,然后将手中的一根长棍放在身边。
  “嗯。”小叫化将手中的鸡递了过去。
  那人略有些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请我吃?”
  小叫化却也诧异。“为什么,不为什么呀?吃鸡还用问为什么?”
  那人接过鸡看了看,又问:“这鸡是哪来的?”
  “偷的。”小叫化随口说。
  “为什么要偷?”那人盯住了小叫化。
  小叫化却没注意,气愤地说道:“我打不过他们,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说完小叫化扭头看了着那人,自己不由笑了:“忘了给你说了,我说的是钱大坏人,就是前村那个钱大善人。其实他最坏了,豆子去讨饭,他就放狗把豆子咬伤了,不过我也把他的狗用棍子打死了。我练过武功,只要有练把式的来我都去看,回来我就自己练,我现在用手打树都不觉得疼。像钱大坏人、独眼狗他们这些坏人,我见了就想打。”小叫化说得眉飞色舞,却又叹了口气说,“不过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他们。”
  说到这小叫化不由又笑了:“忘了给你说了,豆子不是豆子,是人,和我们经常一块儿讨饭的,个子小,我们就叫他豆子。”
  说到这里,小叫化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由又说道:“不知道豆子、二石、大冬瓜他们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你叫什么?”那人问。
  “我叫丁乞儿。”小叫化说,“他们说我姓丁,没人知道我叫什么,他们就叫我丁乞儿。”
  丁乞儿说着扭过脸来,却看到那人身边的长棍,便伸手去拿。不想那长棍十分沉重,丁乞儿一只手竟未拿动。他便伸出两只手,将长棍费力地举起。
  “嗬!”丁乞儿惊叹道:“这么沉的棍子,要用这根棍子打钱大坏人家的狗,一棍子就打死了。”
  那人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丁乞儿。
  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桥洞里显得更黑。黑衣人已隐入那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两点如炬的眼光。外面渐渐也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一片嘈杂的雨声。丁乞儿在黑暗中躺下,准备睡觉,却又一拍自己的头,问道:“唉,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无骸。”黑衣人说。
  “风无孩?”丁乞儿说,“好怪的名字。”


  当丁乞儿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却刮起了大风。丁乞儿坐起来时,发觉黑衣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丁乞儿走出桥洞,走上河岸,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面不远处,站着风无骸。他的对面却有一大群人,个个拿刀执枪,胳膊上依稀可见一个青色的虎头。
  “刺虎帮!”丁乞儿心中惊呼,一面急趴到草丛中,却觉胸前一硌,摸一摸,原是昨天给风无骸的那块鸡肉。
  刺虎帮横行霸道,杀人不眨眼,丁乞儿经常听说。他们这儿有个叫二狗的乞丐,会使刀弄棒,是这儿的一霸。二狗一直想加入刺虎帮,结果也没成。听说刺虎帮的帮主汪刺虎十几岁时便刺死了一只虎,而且只用了一把攮子。他手下的人也是个个不要命的。刺虎帮中常养着几只狼,想入帮的人都要只拿个攮子去杀只饿狼,才能入帮。听说二狗被带到关着饿狼的屋前,被吓得跑了回来,但却被留下一只眼,成了独眼狗。丁乞儿不由为风无骸担心。
  站在风无骸面前的正是刺虎帮,而且都是刺虎帮的高手,领头的便是刺虎帮的帮主汪刺虎!
  汪刺虎此次召集了帮中所有的精英,他要与风无骸决一死战,因为风无骸杀了刺虎帮的三当家刀八仙梁堂。
  刺虎帮横行江湖近十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此仇不报何以在江湖立足?所以对方即使是天下第一刀的风无骸,他也要把对方杀掉。
  汪刺虎不怕任何人。他十三岁时凭一把攮子杀死猛虎,靠得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他如今已不是当年的汪刺虎。
  他已练成了绝命十三刀。
  江湖中练成绝命十三刀的只有两人,一是他,另一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单刀追魂东方一刀。
  东方一刀虽不在前十刀之列,但江湖中人都认为,如果上官昭再往下排,排到天下第十一刀必是东方一刀。
  而且刺虎帮的二当家落絮飘风柴玉郎,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出自洛阳飞刀门中原一支,一手飞刀出神入化,落絮飘风的轻功堪称武林一绝。
  更何况还有他的五十多个分帮帮主及帮内高手。
  他原本认为,恶虎难挡群狼,风无骸定会远远逃开,不料风无骸竟在此处等着他们。
  一人,一刀。
  刺虎帮人看到风无骸,都不由停下脚步。风无骸在风中执棍,站如一尊天神。
  汪刺虎也立住了脚步,冲风无骸喝道:“风无骸,你杀我三弟梁堂,拿命来!”
  风无骸冷冷道:“梁堂草菅人命,其罪当诛。其余风某赦过,是看你做过好事的份上。”
  “哼哼。”汪刺虎冷笑道,“你只对我三弟拔刀,汪某也表谢意。你用棍击昏的人中,便有我的儿子汪降龙。不过敢与我刺虎帮作对,即便你是天下第一刀,也只有死路一条。我汪刺虎不是不知理的人,你如自尽,我留你个全尸。”
  “天下第一刀!”丁乞儿想到。他居然是天下第一刀!只是他的刀在哪里?
  风无骸却全不理会汪刺虎之言,而是看了一遍场中人,道:“今天来的都是风某要用刀之人。”
  说完,风无骸从棍中缓缓拔出一柄长刀。
  刀长,厚,直,闪着冷冷的光,耀得众人心中一寒。
  披风刀。
  丁乞儿恍然大悟:那棍怪不得那么沉,原来是刀。
  丁乞儿一走神间,只听刺虎帮中一人一声大喊,双手执刀跃出,一刀劈向风无骸。
  刀很快,而且刀出奇的长。
  镡长尺余,刃过三尺。
  因此那人离风无骸还有五尺,刀已出手,挂起一阵风声。
  但风无骸却同时挥刀,刀随刀风而下,后发而先至,将那人一劈两半。
  “迎风斩!”刺虎帮中有人惊呼。
  “不,是顺风斩。”风无骸道。
  周围一时死寂,只余一片风声。方才死的那人为刺虎帮淮北分帮帮主,名叫陈龙逵,绰号斩立决,手中一柄斩马刀杀人无数,罕逢对手,乃是众多分帮主中第一凶悍之人,谁料竟连一刀也挡不住。
  汪刺虎也不言,不动,他虽吃惊,但他并不胆怯,他在等。
  他在等干则。
  干则绰号黑鼠精,但江湖中知道他的人少,知道他绰号的人很少,知道他兵器和本领的人更少。
  一双掘钩,一支烈钻。
  掘钩形如鼠爪;烈钻乃前朝攻城兵器,形似短枪,其刃上锐下方,长尺五,阔八寸,柄长三尺,柄后有拐。
  干则本是关外紫微宫人,因犯宫规逃到中原,投靠汪刺虎。汪刺虎见他身怀绝技,便留在身边,但却轻易不让其现身。
  刺虎帮中已有些人沉不住气,不断地看汪刺虎,汪刺虎却紧盯风无骸。他要让风无骸时刻提防他,他知道干则的地道应该已经挖到了风无骸身后。
  汪刺虎一声喝,突然将刀拔出,但更快的却是从地下跃出的身影。
  干则的烈钻已刺向风无骸的后心!
  但一道寒光向后回旋而出,干则手中烈钻被斩为两段,人也仰面倒地,再也不起。
  “回风斩。”风无骸说。
  汪刺虎面色更是凝重,他一挥手,身后已跃出八条黑色身影,身影飞旋中,十六条软鞭抖动,从半空击下。
  此八人乃是刺虎帮总帮刑堂的黑蛛八杰,手中软鞭上有倒刺,挨一下便会皮开肉绽。刺虎帮中有言:“宁挨一刀,不挨一鞭。”可见此鞭的厉害,而且此次为了对付风无骸,八人还在鞭上喂上了剧毒。
  而且八人一出手便是绝招:蛛网杀。
  十六条鞭封死了风无骸所有的退路,织成一张变幻不定的黑色毒网,罩向了风无骸。
  如此毒网一沾即死,谁能逃脱?
  “旋风斩!”
  暴喝声中,平地忽卷起一股黑色旋风,迎向那张黑色的网。
  风与网一交错间,忽然闪出无数道雪亮的寒光,鞭影消失,红光迸现,断鞭,残骸。
  空中人影出现,风无骸如大鸟般下落,披风在空中犹如巨大的黑翼。
  不等风无骸落地,刺虎帮众蜂拥而上,地面已被众多刀枪棍棒封死,十几条身影飞向正在下落的风无骸。
  “荡风斩!”
  风无骸的衣衫忽然鼓荡起来,空中似刮起一片纵横决荡的狂飙,地上的碎石草屑全被卷起,在空中狂乱飞舞。烟尘中只无数条身影交错重叠,风声,刀枪声、怒喝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
  片刻后,声音沉寂下来,风止烟散。场中只站着风无骸一人,斜提长刀,周围是一片死尸。
  刺虎帮的精英,全完了。
  汪刺虎脸色铁青,风无骸毁掉了他多年的心血。
  他定要杀了风无骸!
  汪刺虎一声怒喝,身进刀进,刀抱怀中,全身如一张蓄满力量的硬弓。
  风无骸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刀柄。
  转眼间,汪刺虎已冲到风无骸近前,二人同时一声大喝。
  汪刺虎身躯猛挺,十三刀喷薄而出。
  绝命十三刀!
  刀势骇人,风无骸的黑衣都被绝命十三刀的刀风荡得向后直飘。
  风无骸一刀斩出——
  十三刀刀影消失,只留下汪刺虎的一个僵硬的姿势。四尺二寸的长刀已瓦解了他所有的攻势,血从汪刺虎的脖颈上缓缓流下。
  “迎风斩。”风无骸道,一面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最后一人——柴玉郎。
  柴玉郎手心已渗出汗珠,他将手在衣服上偷偷擦了擦,忽然一抖手,竟打出十六枚飞刀,同时身形已像狂风中的柳絮一般向后飘去。
  十六枚飞刀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密密麻麻向风无骸迅疾飞去。但柴玉郎并不指望那蓬飞刀能伤着风无骸,他只想全身而退。柴玉郎很相信自己的落絮飘风,再加上那十六枚飞刀的阻挡,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但——
  他想错了。身形正向后飘飞之时,柴玉郎忽觉头上罩着一团阴影。他急抬头看时,看到随风飘荡的披风和一柄劈下的长刀。
  柴玉郎的身躯从空中坠下,风无骸轻轻落到他的身旁,看着尚未闭眼的柴玉郎说:“这是追风斩。”
  四周一片沉寂,风已住,河边的草根根直立。丁乞儿在草丛中站起身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看着走到身边的风无骸,急切地说:“你教我武功吧,怎么都行。”
  风无骸看着丁乞儿的双眼,点了点头。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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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可割玉

  传汉东方朔所撰之《十洲记》载:“周穆王时,西胡献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满杯。刀长一尺,杯受三升。刀切玉如切泥,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
  但割玉刀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真正能够切玉如切泥的割玉刀。
  百余年前,一个名叫玉三郎的玉匠从昆吾山来到中原,连败武林四大高手,成为武林第一人,手中刀便被称为割玉刀。
  不久之后,武林四大高手出面筹办神兵会。武林人氏纷纷持神兵利器前往。闻名当时的天罡刀、青霜剑、断肠钩、神丁斧,传闻中的历代名器如欧冶子所铸巨阙、蒲元所炼神刀、越王八剑之真刚、晋怀帝之步光、魏武帝之百辟刀等,悉数到场,各逞锋芒,但却难分高下。直至玉三郎用割玉刀将一块玉石缓缓切为两段,而全无刀痕,众人才有定论:割玉刀当为天下第一。
  此后,玉三郎在中原创割玉门,广招门徒。但玉三郎死前却喟然长叹:“割玉刀自此绝矣!”
  玉三郎死后,割玉门分为三派,其中一派的首领抢得了割玉刀,但他却发现,那柄割玉刀根本不能切玉无痕。于是,关于真正的割玉刀便有了许多传说,由于真正的割玉刀便有了许多明争暗斗。
  割玉门三派争斗多年,实力大减,后为江湖吞噬。割玉门消亡,但有关割玉刀的争斗并没有停止。
  五十余年前,一个神秘老者出现。他自称是玉三郎后裔,以一柄普通的短刀将一块玉石切开,并重开割玉门。
  老者告诉人们,从没有切玉如泥的割玉刀。能割玉的不是刀,而是人。
  老者无名,江湖称之为玉无名。
  三年后,玉无名殁去,其孙玉峰接管割玉门,年已三十六。玉无名有三子七孙,玉峰最为愚钝,只学了七式割玉刀法,但却出人意料地击败了所有的玉氏子孙。玉无名死之前托玉峰之叔玉桑代为辅佐,割玉门声势如日中天。但玉氏子孙却相继离奇死去,玉氏一族人才凋零。二十余年后,玉峰去世,玉桑自立为掌门。玉峰之子玉成联手与割玉门齐名的天欲帮抢夺掌门之位,玉桑与玉成及天欲帮帮主楚渊力战,最终死于楚渊之手。
  但玉成并没有做成掌门,他忘了楚渊的绰号。
  楚渊的绰号叫“欲壑难填”。
  所以楚渊又杀了玉成。楚渊还想抢割玉刀,灭割玉门。
  只是楚渊也没有得逞。
  当天欲帮的人冲入雕心堂找寻割玉刀时,他们看到了一个正在专心雕玉的年青人。
  雕心堂位于庄园最深处,本是割玉门雕玉之所,但如今已罕有人至,堂周野草荒芜。
  楚渊当然知道这个年青人,因为他此次是有备而来。此人叫玉无心,虽是玉氏子孙,却未习割玉刀,每日只躲在雕心堂,以雕玉为乐事,也因此才能活到现在。
  楚渊都不屑自己动手,也不用他动手,他的手下已挥刀扑上。
  但楚渊最后也只得扑上,因为玉无心将扑上之人一刀一刀杀死。
  一人一刀。
  最后一刀杀死的是楚渊。
  然后玉无心走出后堂,召集残余的割玉门徒,扫除污秽,清洗庭院,重整割玉门。
  割玉门声威不坠。                 


  树大招风。
  经常有人来向玉无心挑战,玉无心总会问他们一个问题:“你是想击败我,还是想杀死我?”
  “只有一个人玉无心不必问。”上官昭曾说,“因为他们武艺的相较便可能是生死相较。”
  想击败玉无心的便被玉无心击败,想杀玉无心的便被玉无心杀死。
  “一刀,只是一刀。无论对何人,玉无心只出一刀。”
  上官昭看过玉无心几次出手后不由感叹到。
  “割玉刀的极致便是一刀。”上官昭说。


  玉无心如今只有一桩心事:找到割玉刀的传人。
  玉无心执掌割玉门已二十余年,这期间玉无心广招门徒,割玉门门徒人数已近千人。玉无心并不理割玉门内诸事,他把日常琐事交于首徒玉安掌管。玉无心也不传授刀法,只将刀谱交于玉安,由玉安代为传授。玉无心并不看重割玉刀刀法,他知道割玉刀法只是法门,如果不能由此悟得刀意,割玉刀法便无多大用处。玉无心认为割玉刀法可有可无,他甚至觉得割玉门本不该创立。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修习割玉刀法远不如练一些诸如九连环之类的刀法有用。割玉刀法太过简单,入门一月之内便能将此刀法练得纯熟。割玉门内众人大多偷习其他刀法,玉无心也并不说破。
  但玉无心也无法关闭割玉门,而且他有责任将割玉门传下去。他如今只管一件事:当有人想入割玉门时,玉无心总要亲自过问。
  二十余年,他只找到一个叫元方的人。
  元方不是玉家人,而且玉无心已看出元方的割玉刀的造诣只能比上玉峰,但玉无心别无选择。


  元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总把他叫到雕心堂中,做那种奇怪的事。他的师兄师弟们都好奇地问他:师父叫他到雕心堂中做什么?
  “师父叫我把一碗水倒到另一碗中,不要停,直到碗里的水全部倒光。”
  “仅仅这些?”他的师兄师弟问。这种事他们刚入门时玉无心都让他们做过。
  “嗯。”元方有些木讷,不会撒谎,这一点师兄师弟们都试过。所以众人便不再嫉妒,感到轻松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元方还问他们:“师父为什么让我这么做?”
  “鬼才知道。”
  “鬼都不知道。”师兄师弟们一阵大笑散开。
  但元方的武功似乎突飞猛进,有不少师兄师弟相继败在他的刀下。
  “这傻子只会十招,居然能赢我?”被打败的师兄师弟们忿忿不平而又不解地说。
  “师父偏心。”众人得出结论。
  师父似乎确实偏心,去杭州的美差也给了元方,和他一同去的只有周兴。
  周兴去众人还都心服。二师兄,资历老,武功高。但派元方去,众人只能认为是师父偏心了。
  二人行前,玉无心将周兴叫到屋中叮嘱一番。第二日二人便动身前往杭州。
  路上,二人果然遇到几拨蒙面的强人,但都被周兴击退。周兴心中暗自感慨:师父所料果然不错。自己起初以为以割玉门的声威,路上定会无事;岂料外人不敢打二人的主意,门内人却要铤而走险。
  一日二人走到一处山林边时,周兴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他拦住了正向前走的元方,仔细看了看林中。
  林中却看不出有何奇怪之处。周兴又仔细听了听,林中一片寂静。
  周兴心中暗笑自己多心,他回头对元方说一句:“走吧。”二人便走入林中。
  但周兴越走越觉得不对,他看不到设伏的迹象,但他却感到了杀气。
  杀气越来越浓,周兴猛一转身,身后竟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一件披风,手持一柄直直的长刀。
  风无骸。周兴立刻想起这个名字。
  “对面可是风无骸风大侠?”周兴抱拳问道。
  那人点一点头。
  “风大侠找我们有事?”周兴隐隐感觉不安,便直接问道。
  那人又点一点头。
  “什么事?”周兴握紧了手中刀。
  “杀你们。”那人终于开口。
  “风大侠可是误会了,在下是割玉门下周兴,这是我师弟元方。”周兴说道。
  “正是要杀你二人。”那人又说。
  “师弟你快逃。”周兴低声对元方说,说完自己挥刀扑上。
  刀劈至中途,周兴手腕一转,刀锋撩向那人心口。
  黑衣人手一挥,周兴手中刀已齐根而断。黑衣人刀势不绝,周兴胸前血光迸出。周兴急退,同时挥袖,袖中飞出一道寒光,直奔黑衣人咽喉。
  袖中刀!
  袖中刀并非割玉门刀法,而是周兴入割玉门前从一无臂老者处所学,入割玉门后,周兴仍苦练不辍,这一刀上已下了三十年的功夫。二十年前,天欲帮攻打割玉门时,周兴凭此招偷袭得手,杀了天欲帮的四当家恶面修罗党恪,逃得一命。二十年后,他相信自己的这一刀已远非昔日可比。
  所以周兴拼着挨了一刀,只是为了让这一招更突然。
  这一招够突然,更够快。
  寒光一闪而没。
  但这一刀竟然走空,黑衣人已跃到空中,披风飞舞,直直长刀从半空劈下。
  周兴手已无刀,躲闪不及。
  “当”一声响,周兴倒在地上,定睛看时,黑衣人已退到六尺开外,他身前站着元方,手举短刀,身体还在发抖。
  正是元方挡开了这一刀,元方并没有走。
  黑衣人哼了一声,身形飞起,一个旋子,已围着元方转了几周,手中刀幻出千万重刀影,暴雨一般向元方倾泻下来。
  “旋风斩!”周兴失声叫道。
  披风六斩中最变幻莫测、威力最大的一招。据传武林名宿余山五老在这一招中被卷为断肢残骸。
  元方的武功能抵得过余山五老五人吗?
  但闻金铁之声不绝于耳,一团黑影自空中掠回。黑衣人身形落下,点头道:“割玉刀,果然名不虚传。”
  元方的刀仍举在空中,身体仍在发抖,但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伤痕。
  周兴更是吃惊。黑衣人却又身形一纵,再次扑上,凌空一刀劈下。
  这一刀似平平无奇,但周兴却感觉杀气骤浓!
  “小心!”
  周兴的惊叫声中,元方挥刀去挡黑衣人此刀。黑衣人突翻腕,刀走偏锋。元方倒地,手中刀摔出,喉咙处已多了一道血痕。
  “你是……”
  周兴话未说完,黑衣人身形已到面前,沾血的刀劈下。


  半月后。
  割玉门中。
  玉无心正在雕一尊拈花的伽叶,这尊雕像他已刻了很久。门外传来首徒玉安的声音:“师父,徒弟有急事禀告。”
  “进来。”玉无心说,并未停下手中的刀。
  玉安推门进来,又轻掩上门,低头道:“师父,周师弟、元方师弟被风无骸杀了。”
  玉无心手中刀一震,随即停住。过了片刻,玉无心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玉安开门出去,又轻轻将门掩上。玉无心在室中兀坐。对面伽叶的嘴角被方才的一刀划过,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
  玉无心看着伽叶诡异的笑容,忽然笑了。他拿起雕像,轻轻松手,雕像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随后玉无心叫来玉安,吩咐一月内任何人不得进入雕心堂。
  一个月后,玉无心从雕心堂走出,传令门徒,公晓武林,约战风无骸。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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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十刀

  舒啸天,长啸镖局总镖头。所用刀长三尺三寸,长啸刀法,名列天下第十刀。
  马进武,大马金刀传人。早从军旅,后入江湖。为关外紫微宫三公之一,手中金刀长丈二,重七十斤,马上一刀冠绝天下,名列天下第九刀。
  西门杀,西门七杀刀传人。以杀为业,乃江湖公认天下第一杀手。所用血刀,赤红色,薄,锐,尖,刀过血不流,名列天下第八刀。
  余鬼,身世不详。所用刀大小长短不一,自创鬼刀刀法,诡异难测,名列天下第七刀。
  赵冷月,冷翠山庄庄主。世传冷月刀法。手中冷月刀意如新月,刀法孤俏,名列天下第六刀。
  吴义庆,双刀令令主。自创阴阳双刀法。手中双刀阴阳相生,变化无穷,名列天下第五刀。
  袁中正,天罡刀传人。所用天罡刀外形与常刀无异,奇重。刀法正气浩然,名列天下第四刀。
  阴九龄,太阴庄庄主。太阴掌南衍传人,由太阴掌创太阴刀法。刀法幽深难测,名列天下第三刀。
  玉无心,割玉门门主。手中割玉刀长一尺,名列天下第一刀。
  风无骸,墨侠墨让传人。化墨让棍法为刀法,自创披风六斩,名列天下第一刀。
  前十刀顺序是上官昭所排。上官昭本为一书生,赶考途中遇寇,为墨让所救。墨让以一棍击退二百余人,上官昭大受震动,落第后便醉心武学。四十余年,观战无数,江湖人物,都以能得其一评为荣。
  但舒啸天不以为然。天下第十刀?舒啸天要做天下第一刀。
  舒啸天一直在找上官昭。他不知道上官昭为何把他排在第十,他不记得上官昭看过他的长啸刀法。所以他要找上官昭。
  上官昭尚未找到,却无意中撞上了孙猛。“江湖一奇”?被上官昭称为“江湖一奇”的孙猛被自己一刀杀掉,上官昭也不过如此。
  十几日后,舒啸天终于找到了上官昭。
  上官昭据说在这一小酒店内。但舒啸天走进去时,却不知道那一个人是上官昭。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店,屋内尽是破桌烂椅,贩夫走卒,还有一些闲着无事的老头子在谈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人。
  舒啸天不由皱一皱眉。虽然经常走镖,但这样的酒店也是能不进就不进的。他便先问了句:“上官昭可在这里?”
  喧哗声突然静下,众人都看着舒啸天。一个背对着舒啸天的老者并没有转身,口中却说了句:“舒总镖头,找老夫何事?”
  舒啸天不由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舒啸天?”
  “除了舒总镖头,谁的刀能有如此豪气?”
  “除了舒某,西门杀、余鬼等人的刀便无豪气?”舒啸天一面说,一面来到上官昭的对面坐下,看到的却是一张瘦得干巴的脸。面前只摆着一壶,一杯,一碟,碟中还剩几个干瘪的花生。
  名满天下的上官昭,竟是这么一个落魄的糟老头子,舒啸天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屑。
  “西门杀的刀是杀气,余鬼的刀是鬼气,马进武的刀是霸气,赵冷月的刀是逸气,吴义庆的刀是阴阳二气,袁中正的刀是浩然正气,阴九龄的刀是造化之气,玉无心和风无骸的刀已快谈不上气了。”
  最后几句舒啸天没有听懂,但前面的几句却让他很是吃惊。
  但他还是不服,继续问道:“我和余鬼也曾经交过手,十三招时他便逃了。你却把他列为天下第七刀,难道我的刀法还不如他?”
  上官昭干笑一声,喝了口酒,接着说道:“若仅以刀法论,舒总镖头的长啸刀法在武林中只能列第十三,冷月刀、鬼刀、阴阳双刀、百变玄机刀、九连环刀、由大衍剑法衍生的大衍刀法等均在长啸刀法之上。若以刀势论,舒总镖头的长啸刀仅次于披风六斩、天罡刀、大马金刀之后,列天下第四。如以刀境论,则远不如割玉、太阴、冷月。与经验、功力等共论,舒总镖头的长啸刀当列天下第十。”
  舒啸天心中不快,质问道:“那余鬼遇到我怎么逃了?”
  上官昭道:“这个老夫不知。你二人交手当过二百招才能见胜负。”
  “我胜他负。”舒啸天哼一声,站起身来,持刀而去。


  两个月前,舒啸天家中。
  一阵大风刮过,几片早黄的落叶被卷离枝头,在风中翻滚落下,落在庭院内。
  苏晓蓉将包裹系好,抬起头道:“你能不能不去?”
  舒啸天背负双手,临窗而立。窗户大开,由于是在楼上,风更加猛烈,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风呼啸着冲过空旷的原野,远处的树木纷纷因风低头。
  豪情在舒啸天胸中激荡,他头也不回道:“大丈夫在世,便当扬名天下。你不必多说,明天一早我便走。”
  “你走了,我和眉儿怎么办?”苏晓蓉愁眉道。
  舒啸天不由回过头来,看着立在床边正看着自己的女儿,一丝柔情从心底溢出。
  舒啸天急忙回过头去,他不能再被这些私情所困。妻子的哀求,女儿渴望的双眼,还有自己解散长啸镖局时众兄弟的拼命挽留,这些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要将自己网住。舒啸天突然拔出长刀,一声长啸。
  叫眉儿的小女孩吓得依到母亲怀中,惊恐道:“父亲怎么了。”
  苏晓蓉搂紧了女儿,柔声道:“没事,没事。”
  舒啸天回头看到女儿的模样,忙将刀放回鞘中,但啸声仍在回荡。
  过了许久,舒啸天低声道:“家里的钱够你们用一辈子了。如果有事,郝贤弟会照顾你们的。”
  “你不要去了,又要杀人。”苏晓蓉叹了口气。
  舒啸天瞟了一眼桌上供着的佛像,心中冷哼了一声。苏晓蓉只知念佛,说是要减轻他的罪过。她哪里知道,在他们这些江湖好汉的心目中,性命岂能与名声相比?
  舒啸天心中孤独,长叹一声,转身下楼。
  苏晓蓉看着舒啸天走下楼去。怀中的眉儿仰脸问道:“父亲要走?他不要我们了?”
  苏晓蓉又叹了口气,道:“他只要天下第一的名头。”


  二十几日后,舒啸天见到了余鬼。
  余鬼仍旧是那副模样,脸上皱纹遍布,手上伤痕累累。矮小,瘦。
  而矮小且瘦的余鬼这时正站在大路中央,手中提着一柄长刀,看到走来的舒啸天。
  “你在找老子?”余鬼问。
  “不错。”舒啸天走到离余鬼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找老子有什么事?”
  “我要打败你。”舒啸天冷冷地说。
  余鬼一阵怪笑:“那你找老子就是找死。”
  “哼。”舒啸天冷笑一声,“上次逃命的也不知是谁?”
  “呸!”余鬼勃然大怒,“上次老子看见自己的仇人,才放过你。这次老子决不饶你!”
  “少说废话,进招吧。”舒啸天拔出长刀,傲慢地看着余鬼。
  余鬼却不再发怒,看着舒啸天,慢慢地向右跨出一步。
  舒啸天只将身子向左略微一侧。
  余鬼又向右跨出一步,快了一些。
  舒啸天再将身子向左略微一侧,也略快了些。
  余鬼再走,舒啸天再侧。但余鬼的身形越来越快,竟在舒啸天的四周晃出一片人影。
  舒啸天心中一惊,心中想起一个词——
  “森罗身法”。
  看不清人在哪里,随时会受到致命一击。
  也无法去看清,随着余鬼的身法转动,便会眩晕。
  余鬼的身法太快了。
  舒啸天一时轻敌,已落入下风。
  但舒啸天临危不乱,立定身形,一声长啸,以攻为守,长刀一挥,划出一圈银光,向四周余鬼的身影劈去。
  刀势极开阔,一刀劈八方;刀势又极严密,兼攻兼守,无懈可击。
  “当”地一声响,余鬼闪到丈八远的地方,点头道:“长啸刀法,果然有些门道。”
  “进招吧。”舒啸天轻蔑一笑。
  余鬼磔磔一笑,身形一晃,已到了舒啸天面前。舒啸天仍是以攻代守,一刀劈去。余鬼一个踉跄,竟将那一刀躲开。手中刀如乱划一般,直奔舒啸天腿弯处。舒啸天急移步换形,刀斜劈下,挡开这一招。
  余鬼左跌右扑,身体忽直忽弯,形如鬼魅。一把刀或削或撩,或抹或勒,怪招迭出。舒啸天有些心惊,当下刀回守势,一把长刀舞了个水泄不通,余鬼攻势如暴风骤雨,眨眼间六十招已过。
  舒啸天看准时机,一声长啸,刀势暴涨,“当”一声响,余鬼手中长刀飞到空中。舒啸天一刀向余鬼劈去。
  但余鬼手一晃,又一道白光向舒啸天脖颈圈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舒啸天却不想拼命,急向后退一步,挥刀挡开余鬼这一招。余鬼身子一转,竟背身从舒啸天身旁掠过,刀却伸开,向舒啸天身上拉去。刀不长,只有尺半;刀身极弯,两面开刃。舒啸天暗自心惊,知道只去挡刀身,刀尖即会扎到自己,便急将手中刀在余鬼刀尖上一磕,将弯刀磕开。
  余鬼得势不让,身形闪动,不离舒啸天左右。刀法极怪异,身向后退,刀向后拉,竟全不挥刀,但刀却因而更快。舒啸天刀势被逼,竟也无法挥刀,也来不及挥刀。舒啸天虽然心惊,却不慌乱,以刀背、刀身、刀格、刀柄,或挡,或撩、或压、或格,将余鬼的攻势一一化解。
  过了八十余招,舒啸天渐渐看懂了余鬼刀的路数。
  过了百余招,舒啸天用刀一挂余鬼的弯刀,将余鬼的刀势逼到五尺开外。
  到了百二招上,舒啸天一声长啸,将余鬼的弯刀震到空中。
  谁知余鬼不退反进,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胡扎乱捅,却似市井无赖一般。舒啸天心中冷笑,本想在二十招内杀掉余鬼,但余鬼招招拼命,舒啸天一时竟奈何不得余鬼。舒啸天便挥动长刀,将全身护住,余鬼狂攻四十余招,竟到不了舒啸天身边。手中匕首反被舒啸天打落。
  余鬼身形急退,长啸刀已在他的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余鬼在一丈外停住,落下的血在间划了一道笔直的红线。
  “几招?”舒啸天嘶声问。
  “二百零八招。”余鬼说,一边冷冷看着舒啸天倒地。
  余鬼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柄极小的刀,刀长一寸,无柄,薄如蝉翼。刀上无血,血在舒啸天咽喉间。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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