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无涯子与李沧海(《天龙八部》赏析)

《天龙八部》中，只有一个人物自始至终没有出现。那便是李秋水的妹妹——李沧海（李沧海这个名字也没有出现过，我只是根据电影《天龙八部》暂且把她称之为李沧海）。如果出现的话，那也只是一尊雕像和一幅画。

李秋水在临死之前，对虚竹说了这么几段意味深长的话：

“师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师姊和我相争之时，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师姊说什么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师姊直到临死之时，才发觉画中人是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连说三声‘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无涯子钟情的是李秋水的小妹子。而这位小妹子当时年仅十一岁，绝对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个，换一种说法，即便无涯子会爱上她，她也不会爱上无涯子，因为她还不大可能会有爱情的概念。无涯子一直和李秋水很好，可能也只是为了多一点机会与这位年幼的小姨子接触接触。那么无涯子爱上这么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的动机何在？

当虚竹问李秋水的小妹子是不是住在无量山中时，李秋水摇了摇头，并补充道：

“当年我和你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那一天，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我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你师父的手艺巧极，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终究是死的，何况玉像依照我的模样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

和李秋水在一起，无涯子真的感到逍遥快活，胜过神仙吗？如果是，为什么有了玉像就对李秋水不理不睬？却对玉像爱恋不胜？正如李秋水所言：“师哥，你聪明绝顶，却又痴得绝顶，为什么爱上了你自己手雕的玉像，却不爱那会说、会笑、会动、会爱你的师妹？你心中把这玉像当成了我小妹子，是不是？”

既然如此，无涯子为什么又要和李秋水结合？原因之一，可能无涯子也只能感慨自己认识李沧海不是时候，要是再晚几年就好了。原因之二，可能无涯子实在无法忍受对李沧海的思念，所以找不仅形似可能还极为神似的李秋水先替代一下。原因之三，可能李沧海对无涯子根本就不屑一顾，更何况她可能还不懂爱呢。爱得快发疯的无涯子能有什么办法呢？爱中的男人，极有可能做下傻事的。然而李秋水毕竟不是李沧海，无涯子可以欺骗自己一时却无法一直欺骗自己。对李秋水而言，这也是最大的不公平。我想无涯子应该时刻处在矛盾之中的，既不自觉地去接触李秋水，因为太像了，又不自觉地在抗拒她，因为毕竟不是自己深爱之人。长久下去，迟早都会崩溃的。玉像在某种程度上，不仅仅是李沧海的替代品，也是李秋水的替代品，让无涯子从对李秋水的愧疚中解脱出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李沧海的替代品。

这样一尊玉像，究竟是什么模样？读者有幸，在第二章，就已经和段誉一起，目睹了她的风采：

眼前一个宫装美女，手持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膛。

过了良久，只见那女子始终一动不动，他定睛看时，见这女子虽是仪态万方，却似并非活人，大着胆子再行细看，才瞧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这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段誉口中只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般瞪眼瞧着姑娘，忒也无礼。”明知无礼，眼光却始终无法避开她这对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时候，才知这对眼珠乃是以黑宝石雕成，只觉越看越深，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

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更与常人肌肤无异。段誉侧过身子看那玉像时，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便似活了一般。他大吃一惊，侧头向右，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不论他站在那一边，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不仅如此，简直与庄子所言神人无异：“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原本这只是顽石一块，而今却成了无涯子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刚开始，无涯子可能还是依着李沧海的模样去雕刻她，然而在一次次的雕刻中，每一次雕刻，就是一次情感的交流。在手、眼、心、神与雕像的神交中，无涯子把一切的一切都倾注在上面，李沧海不知身在哪里，而这雕像因她有了生命，在雕刻之中，他把自己的生命、情感都倾注在里面，这个情人是按照他自己的理想完完全全地呈现出来的，虽然不是李沧海，却胜似李沧海。此时，只怕他已经忘记了李沧海是何许人也，忘记了李秋水是何许人也，虽然李秋水就在身边，却仿佛不存在一般。难怪李秋水都要吃玉像的醋了。无论他无涯子怎样对待这栩栩如生的雕像，她（这玉像）都不会抗拒。（补充一句：李沧海可能也是让无涯子看到了他所寄托的爱情理想而难以忘怀，在此意义上，李沧海也只是一尊雕像，而且还是一尊无法得到的雕像。可以说，无论李沧海、李秋水还是玉像实际上都是无涯子爱情理想的寄托）。无论如何，玉像都不会离他而去。无涯子这么倾情于玉像也就可以理解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无涯子的爱很纯粹！很理想化！

既然如此，为什么无涯子要离玉像而去？要离自己辛辛苦苦创造出的玉像情人而去？是因为李秋水以和俊男靓仔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调情来报复他吗？原因肯定不是这样。

玉像毕竟是一尊顽石，一尊没有感情的顽石，她无法对无涯子的爱作出回报，她冷若冰霜，毫无一点反应。每一个付出爱的人，在内心深处，都渴望着爱的回报，付出得越多，要求回报的也越多。可是，玉像连一点点回报都不能给他。再纯情高尚的理想也需要现实的回报，因为人本身，就是由yu望构成，而yu望最终的目标就是实现！

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人间社会，神话传说中的皮格玛利翁效应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无涯子雕刻出完美的梦中情人，却因无法让她复活而黯然离去。

我是谁来谁是我，

此心何处有寄托。

梦里依稀曾得见，

现世几回费求索。

抛却心血成玉像，

相对怅怅唯默默。

人生百年蝴蝶梦，

逍遥游里泪几多？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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