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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浅析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传统文化

武侠小说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小说类型。外国人看不懂,也写不出。这大概也是几乎所有武侠小说集都印着“全世界华人的共同语言”这句话的原因。
    北大教授陈平原先生曾经说:“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现有的武侠小说是一种娱乐色彩很浓的通俗小说,没必要故作惊人之论,把它说得比高雅小说还高雅。”初看这句话我竟有些“以命相搏,誓死捍卫武侠小说”的冲动,可是一则我并无缘见到陈平原先生,二则就算见到也不想背个“寻恤滋事”的罪名在公安局蹲几天,所以只好暂压一肚子“怒气”,慢慢平静。后来想起,觉得这话说得似也在理,武侠小说本就是力图迎合各种文化心理,满足读者期待视野的一类小说,它本身的文学价值并不见得比“鲁迅文集”、“莎士比亚剧集”高,但又不得不说,武侠小说另辟蹊径,关上了高雅这扇门,打开了传统这扇门。
    从唐传奇到宋元话本,再到清代的侠义小说,直至二十世纪以“平江不肖生、顾明道、还珠楼主、白羽”为代表的“旧派武侠小说”和以“金庸、梁羽生、古龙”为代表的“新派武侠小说”。不难看出,武侠小说1200余年的传承与发展漫长艰辛。现在网络高度发达,众多网络写手从社会上涌出,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武侠小说,并且逐步把武替成仙,即仙侠小说。可是无论时世变迁,朝代更迭,武侠小说内在的根始终未变,这根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武术是,仙、魔、侠、道亦是。传统文化更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外国人跨不进来,中国人也跳不出去,就像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围住了一个民族的魂!这是传统文化文的伟大之处,更是武侠小说的伟大之处。
    所以探究武侠小说中的传统文化,既是对个人修养的提高,亦是对一个国家灵魂的挖掘。本文试图承担这样一个任务,无奈作者阅历不足,文笔甚粗,论述中疏漏不妥之处,望一笑了之。
     
传统文化在武侠小说中的表现很多,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佛、道、儒三家在无影无形中的渗透。佛教自西晋时期传入中国,虽晚于道、儒的创立,但是其影响却不逊于上述两家。甚至到后来中原武人均把佛教当成本木教派:
     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教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丁春秋咳嗽一声道:“少林方丈此言差矣!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天龙八部》第四十一回)
    佛教传入中原,开宗立寺,其中以少林寺最为出名。少林寺僧人自方丈往下,几乎都会武功,哪怕是烧火打饭的火工头陀,抑或是藏经阁扫地的扫地僧,也各具一身惊人业绩。小说中不出现少林寺则罢,一旦有少林寺,则寺中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佛法通天。
   《书剑恩仇录》中红花会总主陈家洛力闯少林,与大苦拼拳,大癫比剑,大痴打暗器,天镜拼掌法,天虹斗禅机。写少林五僧固是反衬主角之强,但倘若这五僧不是武功佛法臻至化境,也无力担得起反衬主角这一任务。
    《飞狐外传》中袁紫衣(圆性)曾对胡斐说:“这九龙派掌门人实在当得勉强,至于少林武当这类大门派的掌门人我是不敢去抢的。”袁紫衣武功虽高,却也有自知之明,不与少林武当为敌。
    再如《倚天屠龙记》中赵敏手下阿三凭借徒手斩杀少林神僧空性为筹码,欲与武当祖师张之丰过招;《笑傲江湖》中狡猾阴险如左冷禅辈,也不否认少林方丈武功位在天下高手之顶…….
    仅此几例便不难看出佛教对武侠影响之深。当然,这只是武功一面。就性格而言,佛教对中原武人的影响一点不亚于武功。陈家洛大义灭亲,舍妻复明;张无忌力敌六派,血洒光明;萧峰命送雁门,逼和宋辽…不正是佛陀舍身饲鹰的影子吗?周伯通左右互博,童真不褪;谢逊大彻大悟,遁入空门;段延庆知子在世,尘心顿灭…不正是佛家无我无相、一空到底的精神再现吗?“在家人”尚且如此,“出家人”自不必说。一灯大师废五年之功换黄蓉一命;扫地神僧穷一生之力悟佛法无边;顺治皇帝舍天下之大居空山古寺…没有谁否认佛教对中国的影响,更没有谁能否认佛于侠的影响。


传统文化与武如何结合,是每个武侠小说作者都痛下功夫的地方,其中我认为金庸先生做得最出色。传统文化里,就算不说京剧,不说中医,也一定要说诗词。外国也有诗词,可是其内涵的丰富程度远比不上中国古诗:
     白自在诵读壁上所刻注解:“…缦胡二字应当连在一起解释,就是粗糙简陋,缦胡缨是说他头上所戴之缨并不精致,并非说他戴了胡人之缨。这个胡字,是糊里糊涂之糊,并非两域胡人之胡。”温仁厚摇头道:“不然,铣曰,缦胡,武士缨名。这是武士所戴之缨,可粗陋,可精致。应是胡人武士冠上之缨…”
(《侠客行》第二十回)
    中国古诗往往一字之差,意境有别,目的相反。贾岛的推敲之趣,张继的乌啼之辨,都是最好的证据。这也并非坏事,毕竟“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况且学武之辈倘若共研一诗,融诗于武,不仅招招儒雅别致,而且招招出人意料:
     那老者提着半截草鞋,站起身来说道:“…这一招是‘哥翁喊上来’(孤鸿海上来),跟着一招‘是横不敢过’(池横不敢过),那就应当是直削,不可直刺。”
(《连城诀》第一回)
    金庸老先生自创的“躺尸剑法”(唐诗剑法)和“侠客行武功”很自然的把诗和武结合起来,即招式按照诗的语言的意境来出,内劲随着作者的情感而发,身法凭着自己的感悟去做。既不是原原本本照搬原诗,也不是模模糊糊乱打一气。当然这种结合同样在书法、音乐、围棋、数术、占卜方面,也是数不胜数。传统文化与武的结合不是两块磁铁粘在一起那么简单,而是面和水一样,融在一起,不分你我。朱子柳打穴的时候,享受草书的狂放,楷书的肃穆,魏碑的刚劲;黄药师吹箫的时候,沉浸于春日和歌,深闺私语,荒山猿啼,深林鸟鸣;木桑道人下棋的时候,陶醉于雁行布阵,黑白寥寥,由棋寓事,看破红尘;郭靖练掌的时候,领悟易经之玄难奥妙,阴阳调和,遂至群侠之首,武学之巅…其实万物之本,大道之源,本是一物,所以也就不应分什么传统文化和武术心法了,原本就是炎黄一脉的精神传承,只是文人,武士有别罢了,一个用脑,一个用手。手与脑的结合,岂非就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


传统文化与小说人物之间擦出的火花,是武侠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我认为,每个小说人物在历史上都有原型,有的甚至只是继承了某个历史人物的某种品质,但是这也是把一个虚幻的人物带进历史的长河,漂流到如今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陈家洛身领江湖第一大帮会“红花会”总舵主之职,手下奇人、能人、怪人、高人应有尽有,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为的只是反清复明,重还汉人一个天下。为此他不惜劫乾隆,闯大牢,履大漠,献娇妻。他一身武功,一身才气,最后却落得在妻子墓前空吟哀诗,当真可怜可叹。
    不过陈家洛的这种行为却正是符合我们中国人传统审美的,中国人主张气节,宁死不屈,忠贞报国。岳飞的“精忠报国”,文天祥的“过零丁洋”都因符合百姓的传统观念而为人称道。司马迁因为降将李陵辩护,惨遭宫刑,从中也可看出中国人对于外族的鄙夷和对于背叛的愤怒。可凡事都讲个度,超过了,就不好了。清末义和团盲目排外,挟清灭洋,虽也真真正正地与洋鬼子拼上一拼,但是死在其刀下的无辜基督徒仅北京就数十万人,这种不经考虑的、盲目的斩夺外国人,对当时的中国乃至世界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何尝不是传统文化的悲哀?郭靖的死,黄蓉的死,是否也是作者对于传统文化的质疑呢?
    当然,这只是对于传统文化的一个片面认识。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也有不用大义凛然,不用慷慨赴死,照样潇洒不羁,怡然自得的一面。
    令狐冲位居五岳恒山一派之掌门,麾下三山五岳的能人异士不少,更兼得正、邪三派掌门(方证、冲虚、任我行)的赏识,一手孤独九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一身少林易筋经浑厚阳刚,一内一外,一虚一实,再经吸星连通内外,三大神功集聚一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偏偏与妻子隐居世外,正值大有作为的年纪,不去闯荡江湖,而是躲在青山幽谷中弄琴吹箫,对月小酌,岂不可惜?
    当然不可惜,这种隐士般的生活方式,大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后来东晋的陶渊明把它推向顶峰。不过这种陶氏隐居的生活亦非君子而不过,其一君子淡漠名利,其二君子懂得赏自然之趣。有些人生来并不想过这种生活,后来经世事洗礼,才悟得这种生存之道,杨过、韦小宝、袁承志都是典型的例子。这种安逸的生活好像就是“小农经济”的另一个版本,男耕女织,男吹女奏,快乐舒适。这种生活也是传统文化的影响所致,或者也可以说传统文化本就是源于这种生活。其中有道家的无为而治,有佛家的出世修行,也有一种来自诗仙李白最佩服的功成身退的思想在其中,还有的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期望和平,渴望融入大自然的思想。侠客们基于这种传统文化的影响,选择隐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传统文化中还有许多如报恩、复仇、义气、死亡,以及对于女性、婚姻的看法等,都深深地影响了侠客们。袁承志的为父报仇,为国雪耻;胡斐的“千里逐凤”(天南),“神交(赵)半山”;刘正风,曲洋的慷慨赴死,摒弃正邪;张无忌的四女同舟,不识张郎……传统文化构成了侠客的基因组合,然后侠客就去行侠,去报国,去拼斗,去隐居,无形中都在遵守着传统文化的每一个细微法则。
    武、侠、小说、传统文化,它们四个之间有怎样交集,我们还要继续探索下去。不过已不是作者精力所及了。本文至此,心中感慨当真应了陈平原先生那句话:“对中国人侠客崇拜心理的形成有了更加切实的理解。”
林中一侠勇闯江湖!

佛、道、儒是中華文化的確應該永遠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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