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外灯火亮丽,船内夜明珠大放异彩。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颗夜明珠,船内的大厅宛如白昼。但是婴宁来到大厅时还是很失望。厅内很热闹,上方六层木阶之上单独一席;正中则摆了一张长方桌,每一边都是十个席位。两边内层站立的是十来名侍女,外层是十来名侍卫。 婴宁的失望是在于她并没有在这些人中间看到功夫名望特别高的人。“怎么今天秦淮上就来了这些人?YY难道没有把我的话传出去?” “小侯爷到。”一声高呼,厅内霎时安静。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唇红齿白,神似皎月;面如冠玉,清奇分明;翩翩白衣,谦谦有礼。这是所有人看到小侯爷后共同的感觉。 “小侯爷。”婴宁并没有给小侯爷向众人问好的机会。“借一步说话。”她的语气里也没有给小侯爷推脱的余地。而小侯爷的表现也实在是很有礼数,架子放得很低。 “请问姑娘芳名?在下银河双星。” “婴宁。这满船的客人不都是小侯爷请回来的,小侯爷不识?” 银河双星双眼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我听王姐提过,是江湖中的第一号女侠。” 久居朝堂的小侯爷似乎很买江湖第一号女侠的帐,才刚出场还没跟席上久等的人打声招呼就乖乖地听从了她的话。 “婴宁姑娘有何急事?如何会在这里?”撇下席上一干人,银河双星带着婴宁退到自己在船上办公之处。数扇雅致的竹窗上竹帘悬挂,瞧见外头秦淮河的水银光闪闪;头上天窗大开,数点星星泛着微光,银河双星似乎很享受开阔的视界。 “我有个朋友在船上失踪了,请小侯爷彻查。” “听说今日姑娘有个拍卖盛会,那些有意的江湖朋友现在桃叶渡上。我差了管事先生送婴宁姑娘往桃叶渡,姑娘怎反倒出现在游船上?” 婴宁一怔。“小侯爷是说想买我东西的人被你安置在桃叶渡?” “是的。这次我来金陵就是为了结交一下江湖朋友,后来听说婴宁姑娘正好也有一件大事,所以我在船上和渡口上分别设宴。姑娘的朋友又是如何失踪的?” “小侯爷。”又是一声尊称,不是驼背的驼背老头和无名侍卫的尸体被抬了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阿丸。 婴宁指着不是驼背的驼背老头问:“这是否小侯爷口中的管事先生?” 银河双星十分有礼地走近两具尸体前,蹲身查看。“也是,也不是。这位老人家和我派 出的管事先生长得一样,但是我认识的管事先生背是弯的。” 婴宁蹲下来,手摸向不是驼背的驼背老头尸体上的匕首,循着上去,在头部撕下一个粘连无缝的假头套。 假头套除下,真面目展现。婴宁、阿丸骤然失色。 果汁!怎么会! “这位是……这位便是接婴宁姑娘来游船的人?” “果汁到底在搞什么鬼?”婴宁被气得心痛。 “想不到这位朋友竟然能混进心莲公主府,冒充管事先生……”银河双星的口中大有惜才之意。 “混进这条船上的不只他一人。”阿丸默默道。 银河双星静静看着二女,“看来此次回去,心莲公主府要好好整治了。” “小侯爷似乎对自己府上的管制很有把握?”婴宁又开始笑,笑容里怀疑之味很浓。 银河双星一如之前不愠不燥,“前一刻是,现在有怀疑。” “怀疑下面混入了不知是多还是少的不确定因素?” “是。”银河双星十分坦然。 “请问侯爷今晚船上都来了哪些人可否知道?” “其实今晚船上的都是秦淮武林二三流的人物,具体是哪些人最清楚的是此次随我南行的竹先生。” “哪位竹先生?” “接两位姑娘往桃叶渡的管事先生。竹先生是公主府的大管事,此次随我南行,游船上一切事宜均是先生替我安排。想不到他老人家竟会遭此大厄……”银河双星脸上渐渐挂了一丝淡淡哀伤。 “侯爷为何这样说?” “竹先生不是凡人,而且在公主府地位非凡,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冒充自己。” “所以侯爷不用查就知道竹先生已经遇难?” 银河双星笑容中带点微微苦意,“当你特别了解一个人时,很多事不发生就清楚了。” “那看来船上单独舱房有哪些人小侯爷也不很清楚?” “这……都是竹先生处理。” “如此看来,小侯爷似乎对船上的情况并不了解。也就是说,你对这条船的掌控并不如我们所想。” 银河双星脸上微微一变。 婴宁又道:“侯爷贵胄之身,为何将安全交付与一外人手上?” 银河双星默然,“竹先生在公主府多年,不是外人。当初还是那位蓝珂家的蓝珂一梦引荐给家姐的。” 阿丸忍不住道,“小侯爷什么都不清楚,清楚的竹先生也被小侯爷说已经遇害。如今时间又耽搁了。老大,失踪的人要怎么找?侯爷掌控不了这条船,也许邾倾蓉已经被人带下船了。” “刚才我们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婴宁正言。 “何事?”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房子和房子之间或房子内肯定有蹊跷。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去看另外的八间舱房……” “因为有人在实施暗杀,我们在追凶手。再接着船上的侍卫来了,说酉时已到,请我们去赴宴。” “但是当我们到大堂的时候,始终都没有见到有其余八间房的客人出来。也许是六间,我们进去的时候是说六间房有客人。后来小侯爷出现,我们就来了这里。中间那么长时间,很多事情都可以发生了。” “的确是六间房有客人。刚才我转去叫船上侍卫把尸体抬来这儿的时候,他们刚敲开完六间房的门,里面的人正出来。我也顺道看了剩余的两间,的确空无一人。而那些房间的隔音功夫确实很好。” “哦?”婴宁陷入沉思。“从我们出来到你转回去,中间有一段时间;而且小侯爷也已先现身……看来那几个侍卫并没有及时敲开另外六间房的门,他们应该拖延了一小会儿时间。” 阿丸一脸肃色,“我去找那四个侍卫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婴宁看向银河双星,“他们刚才抬尸体进来,在小侯爷的眼皮下晃来晃去,可见身份是真的。” “为什么他们不是数个胆识过人的不知是谁的手下乔装的?”银河双星站在天窗底下,目光扫向窗外的秦淮河水,慢慢道来。 婴宁定定的看住银河双星,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是别人伪装的,小侯爷的安全很值得怀疑,很有问题。” 银河双星淡然一笑,走至案台边端起案上茶杯,一饮而尽。“你觉得我的安全不应该有如此大的隐患?” “就算侯爷自己不会管制手下人,心莲公主也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我从来都不相信绝对。” “事的确无绝对。”婴宁叹道,“小侯爷是否一开始就要让我绝对不知你就是邾倾蓉的身边人?”“如果我不是闻到你手上有葬红油的那种纯香,你是否又要把我往蓝珂一梦那边引?” 银河双星优雅的将手抬起,轻轻一嗅,“原来狐狸的鼻子真的不错。这身衣服被檀香熏了一个时辰,竟盖不住那一丝葬红油的香气。” “如果你不伸手喝那杯茶,我也闻不到。” “口渴了要喝水,这是自然道理。为什么要忍着?”银河双星微笑挂满脸上,口中说着极其简单的话。 “你与邾倾蓉真的很像。刚才我便在想,怎么如此相似?你们都像那种久居世外的高人,临于一切之上,淡看下面的一切风景——包括自己。越是与己相关之事,越是说着一些轻描淡写的话。 “接我们来游船的不是果汁,是你!你扶过邾倾蓉,所以手上有触碰到葬红油。邾倾蓉想必也认出须发白眉的驼背老头就是你,所以他才让你扶着她。我们到这条游船的时候,她明明脚下未穏,却不让别的人扶住。呵……” “到了船上,你引着我们去了船舱。邾倾蓉带着我们进了那间你早已布置好的房间,然后你再正大光明的变走了她。房间的暗格是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后来你诈死,酉时又正至,你的侍卫便及时出来叫走我和阿丸。时间控制得非常准确。那些房间的隔音功夫好,外面一切动静里面都不知。所以我们走后,你很从容的换回自己的装束,再把易容的果汁冰块放在那里。等一切安排妥当后,你的侍卫才敲开那另外六间房的门。” 银河双星轻轻一笑,身子站得笔直,“如果你不是闻到这种香气,所有的事只会在你心里打成一个结。一个很难解开的结。” “不错。小侯爷一句什么都不清楚,在这条船上我便什么都查不出来。果汁一死,泥巴找不到,蓝珂一梦找不到,邾倾蓉消失不见,文若的死因我很难解开。小侯爷真的很高明,所有的都做的不露痕迹,一切都进行得静悄悄。” “其实痕迹露了很多,只是线头全断了,你查不到我这来。” 婴宁默然,“其实在你诈死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把匕首直没膻中穴。后来尸体抬进来,我蹲下检查匕首是放在玉堂穴与膻中穴之间,那个时候起我知道引我们来游船的另有其人。你本想把一切推给果汁和他幕后的人,果汁一死,幕后之人无处可查,事情便不了了之。如果我没闻到你手上的香气,事情真的会发展成这样。” 银河双星默默道,“其实你闻到的不一定是我手上的气味。” “你还想把事情往蓝珂一梦身上推。你说竹先生是蓝珂一梦引荐进公主府,而竹先生成为守卫森严的心莲公主府的突破口,老熟人势必第一值得怀疑。 “我知道是你带走邾倾蓉,但是我还不明白你和文若之死有何联系?” “你又何以断定我与文若之死一定有联系?” “因为你杀了果汁。” 银河双星默然。他的身子笔直,右手抬起在嘴边,默默的说道:“你闻到的不是我手上的香气。” “你闻到的是我用葬红油点的熏香炉。”幽幽的女声,静静从房间一角传出。邾倾蓉也端着一只香炉,慢慢走出来。 “你?”婴宁愕然。 银河双星在笑,笑得有点勉强,“你也怪我杀了果汁冰块?” 邾倾蓉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再有人死。” “你怪我骗了你?” “你告诉我文若不用死的。” 白衣少年,粉衣佳人,一人便是一幅名画。 银河双星轻轻一笑,躲开邾倾蓉的视线,看向婴宁道,“文若的死因你应该很清楚。” “那么文若的血液的确是输到了倾倾姑娘的体内。倾倾姑娘的病好了,文若却死了?” “我找他的血液找了很久才找到。” “就是文若上问情崖的那一次你发现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后来我找到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与他打了一个赌,输了就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赌?” “我告诉他,我能在金陵最红的青楼里扮艺师奏琴弹琵琶三日。他觉得这个赌约很有诱惑力,连事情是什么都没问,一口便答应下来。” “你真的过了三日?在那种地方?” “我做到了。他三日后,便要把身上的血液给我。” “他没有反对?” “他没有反对的余地。” “那果汁呢?” “果汁冰块是我们那场赌约的见证人。文若愿赌便需服输,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有三分不甘心,准备了一份遗物暗示你们。所以在事情一切本无迹可寻之外,我又添加一些杂乱无章的线索进去——譬如红豆汤,叫你们更加寻无可寻。” “那碗红豆汤是谁给你的?” “果汁冰块买了两碗红豆汤,我每碗倒一点出来,混入新鲜血液中,洒在文若的卧室。” “他为什么让你这样做?” “他告诉我他要去给自己和朋友买三碗汤,所以我跟他打了一个赌,输了就让我倒一点出来。” “你们又是赌什么?” “我们去河边比赛捕鱼,他捕了九十三条,我捕了两百七十六条,他输了。” 婴宁皱皱眉,“看来一切都不关泥巴的事。果汁真说是给自己和朋友买的红豆汤,难道月影儿在说谎?” 银河双星淡淡道:“我知道文若找那位天下第一杀手泥巴拿了四枚银质暗器,所以我找她把另外五枚全拿过来了。” “她也肯给?”婴宁声音有点大。 “因为我们也有一个赌约。” “赌约是什么?”婴宁紧问。 银河双星并不出声。 婴宁忽道,“对了。文若十指上的伤口你便是用那五枚暗器弄出来的。泥巴是否知道这一切?” 银河双星轻轻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你为何要杀果汁?因为要把事情推给他?” “有人让你怀疑果汁冰块,我便顺道加了一把力。”银河双星口气始终平和。 婴宁眉头紧皱,“你是说月影儿?” “他说的是我。”天窗间横空掉下一黑影。黑衣黑纱黑眼珠,从她的身上只能看到这三样物事。 “泥巴?我到处寻你不着,原来你在这。”见到这位老朋友,婴宁毕竟还是高兴的。 泥巴眼珠里似乎盈满笑意,“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小月那里是我给她飞鸽传书,让她告诉你她没有见过果汁,也没有拖他买汤。” “噢?” “因为我见到这位小侯爷从果汁那里倒了一点红豆汤出来;我又无意听到你和果汁的对话。果汁明显隐瞒了你,所以我托小月之口,让你怀疑他。” “你为何不自己告诉我?” “因为我有一个赌约在身。” 婴宁看看泥巴,又看看银河双星,“赌约还没进行?” “小侯爷和我打赌——如果他有被你逼得没办法的一天,因为你是江湖上最能逼人的人;你和我赤手空拳在水上比试,他赌我们其中一个赢。他赢了他没事,他输了便认罚。那五枚蓝珂一梦的暗器是我们这场赌约的凭证。我拿给小侯爷,小侯爷便不能赖,我也不能赖。赌约一天不进行,我也一天不能让他有事。” “这你会不会有点亏?” “不会。因为罚得很重。他输了任我罚也任你罚。我罚是三刀六洞,你罚——看你自己!” 婴宁撇嘴笑笑,“我只是这个江湖的探子,并非真的公门中人。”后又定定看着银河双星,“小侯爷赌的是谁赢?” “这我不能告诉你。只是,我绝对不能输给你……” 窗外河水银光依旧在闪,婴宁看着泥巴深邃神秘的眼睛,又看看一边四目相对的璧人。天窗底下,月光透射下来,洒在两人身上,不知是温暖还是寒意。 银河双星微微一笑,“你还在怪我?” 邾倾蓉轻轻道,“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因我而死……更不想你有事……” “这条船上的所有花灯是为你挂的。” …… 银河双星右手轻轻摸向邾倾蓉的脸颊,万般柔情尽现其中。“对我来说,我最不想你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