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情痴殷六侠

殷梨亭的故事出现在《倚天屠龙记》的。作为武当七侠中的第六侠，他是除了武侠张翠山之外，金庸着墨最多的角色。他是个至情至性敢爱敢恨之人，极其重视感情，但在感情问题上又偏偏非常软弱。
在他眼中，道义之别与门派之见，都无须顾忌，只要情到深处，万物皆空。所以当张翠山携妻归来之时，众人都为殷素素是天鹰教教主的女儿而一时难以接受。而唯有殷梨亭“笑道：‘五嫂也姓殷，那好极了，不但是我嫂子，还是我姊姊。’”
他对纪晓芙则更是感情高于一切。未婚妻的失贞让他痛不欲生，但他可以无条件地原谅她，并依旧爱之如初。其所痛者，不仅仅是耻于所谓的“绿帽子”，而更痛于杨逍的强暴给纪晓芙带来的无限痛苦（殷梨亭认为她是非常非常痛苦的），纪晓芙的痛苦才是他最大的痛苦。与后者相比，前者之痛实在是微不足道。在他看来，纪晓芙就是一切痛苦和快乐的源泉。
纪晓芙的死，给他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此后，为她报仇，以及纪晓芙给他留下的快乐回忆是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从纪晓芙对殷梨亭的冷淡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虽有婚约，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轰轰烈烈、海誓山盟。有的也许只不过是最平常的微笑、点头。但正是这种淡淡的微笑，这种一低头的温柔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想象一下他们可能的初见情景，在秀丽的峨眉山巅，一个清新秀丽、飘逸婉转的妙龄少女不经意的微微一笑，像一缕清风吹过万佛顶。一时之惊艳，引得他不住凝望。少女不禁娇羞而微垂秀颔。就在这时，殷梨亭对纪晓芙一见倾心。正是那曾经的一点温存，让他生死以之，至死不渝！殷梨亭就一直生活在短暂的回忆的快乐中与无尽的复杂的别离之苦里。金庸是信佛的，佛教所传的“八苦”在他的作品中均有体现，“求不得苦”者，慕容复；“怨憎会苦”者，公孙止和裘千尺；“蕴苦”者，段延庆；而“爱别离苦”者，则正是殷梨亭。（“八苦”中另四苦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这些都是自然规律之苦，无须多做解释。）
在感情上，殷梨亭无疑是软弱的。青年时的他，阅历匮乏，处事天真，缺乏果敢刚毅。在爱情中遭遇不幸时，不但不积极进取，却只是一味哭天抢地、痛不欲生。他虽然立志要手刃杨逍来为纪晓芙报仇，但他创出那招“天地同寿”只不过是因为杨逍杀了纪晓芙（围攻光明顶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这依然不能掩饰他情感上的软弱。试想若是纪晓芙移情别恋，跟他闹个分手，他决不至于跟情敌拼命。而只会默默地在痛苦中回忆她的一点点温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是殷梨亭生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这里他终于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并遇到了第二个能令他倾心的女子——杨不悔。
杨不悔这个奇女子爱上了母亲昔日的恋人殷梨亭。殷梨亭因为他的稚气柔弱而被纪晓芙抛弃，但恰恰又是这一点使他赢得了杨不悔的芳心。他的软弱造成痛苦，痛苦引起她的怜惜，最后由怜生爱，终成眷属。
上面提到殷梨亭是感情至上之人。在情感面前，道义、派别他都视而不见，辈分、年龄又岂是其婚姻之障碍。而杨不悔呢？她母亲纪晓芙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倾心于杨逍。在这点上，杨不悔跟她母亲是一脉相承的。所以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问题。两情相悦而合，原是无懈可击。但有些好事者却自以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指责金庸乱点鸳鸯谱。

“殷六侠看不出哪点儿像条汉子，总觉得他底气不足，为人处事伸展不开，若说处理情字上的所为，说他无耻也不为过。
“我们说出点道理来，摆摆看。
“且说，殷六侠见了杨不悔的情形：
“第一次在光明顶上，殷梨亭要杀已是气尽力竭的杨逍，杨不悔挺身拦住。殷梨亭这是第一次见到杨不悔，‘不禁“啊”了一声，全身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纪晓芙，……”身子一晃，失声叫道：‘晓芙妹子，你……你没……’
“殷梨亭把杨不悔认作纪晓芙了。
“再一次，殷梨亭被赵敏领着官府高手所伤，几近丧命，幸遇张无忌、杨逍父女等人。杨不悔照看他时，殷六侠醒来时，突然间双眼发直，目不转睛地瞪着杨不悔，大声说道：‘晓芙妹子，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
“殷梨亭又把杨不悔认作纪晓芙。
“要紧的是殷梨亭是不是婚前婚后，都把杨不悔认作纪晓芙？
“最好是在殷六侠与杨姑娘颠鸾倒凤时，问问殷六侠是在与自己的妻子杨不悔亲热，还是与梦中的情人纪晓芙亲热？
“八成是以为与纪姑娘亲热，无论如何，殷梨亭情乱意迷之时，嘴里念叨的名字绝不会是不悔，八成是晓芙！这一点，我敢跟任何人打赌。
“凭这，就可以说殷六侠几近无耻，想着人家妈妈，干着人家女儿，就情而言实在是**；殷六侠连杨逍都不如，杨逍纪晓芙，还知道在强暴谁，而殷六侠这举止不等于了杨不悔，而还不知道奸了谁吗？”

——《杨不悔与殷梨亭》，《金庸书话》第三章

细细分析之，且看殷梨亭第一次错认杨不悔。
近二十年来，殷梨亭可以说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纪晓芙。她的“长挑身材，秀眉大眼”不知在殷梨亭脑海中浮现了多少千万次。而当此之时，他正欲手刃仇人，为心上人报仇。此时他心中所想的自然也不可能不是纪晓芙。在他满脑子都是纪晓芙的时候，与纪晓芙样貌相仿的杨不悔猛然惊现跟前！你叫他如何不认错。他在这时错认了杨不悔为纪晓芙恰恰是他十数年如一日苦苦思念纪晓芙的真实写照！
再看他第二次错认杨不悔。
这个时候，真相大白，纪晓芙死于灭绝之手，不是杨逍所杀。更要命的是，杨不悔居然叫“不悔”。“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也不后悔”这十三个字就像十三把刮骨钢刀，刀刀不离其心！殷梨亭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苦恋多年的偶像早已移情别恋，而自己却在鼓里若许年。对他来说，这个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失恋。这时候他的内心的凄苦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心痛已极，所以“双手掩面，疾冲下山……提气急奔，突然间失足摔了一交”。“ 以武当殷六侠的武功，奔跑之际如何会失足摔跌？那自是意乱情迷、神不守舍之故了。”
殷梨亭对感情拿得起、放不下，近二十年对纪晓芙念念不忘，而这时距殷梨亭第二次错认杨不悔仅有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又怎么可能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呢。而后来，“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手之毒，实是骇人听闻。”在殷梨亭第二次错认杨不悔之时，他身心剧痛至极，并且因为身受重伤而意识模糊，在这种情况下认错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正常人在痛苦至极时，往往哭爹喊娘、哭天抢地、阿弥陀佛、欧买嘎的（Oh，my god）。这时的殷梨亭不求爹娘，不求天地，不念佛祖，不喊上帝。因为在他的潜意思里纪晓芙才是最重要的。
上之好事者以这两次极其特殊的情境之下的错认，推及殷杨婚后生活，实在是以偏概全之最典型者。
像殷梨亭这种感情至上的人，绝对不会为感情寻找什么替代品。他要么爱你一生一世，要么拒你于千里之外，决不可能让感情蒙上阴影。他爱纪晓芙，他想的只有纪晓芙，所以他会错将别人认作纪晓芙。同样，到后来他爱杨不悔，他心里想着的就只会是杨不悔。如果他要找什么人来替代，那又何须苦等若许年。以他殷六侠之威名，不知有多少红颜倾慕。只要他有意，又何愁无妻。
殷梨亭在遇见杨不悔之前，一直认为他跟纪晓芙是相爱的，只是杨逍从中作梗，使得他和纪晓芙爱而别离。他坚信纪晓芙深爱自己，所以也就至死不渝地爱着纪晓芙，即使她已不在人世。而杨不悔的出现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纪晓芙早移情别恋。用现在的话说，他已近被纪晓芙甩了。我总是说殷梨亭软弱，但指的只是爱情上的。在生活中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情场失意也就算了，更倒霉的是刚刚失恋就惨遭伏击，身受重伤。这时的他，独自一人痛苦地摊倒在茫茫沙漠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这种情况下，不自尽已算难能。但他不但不求死，反而“仗着内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喷石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身心俱碎、无水无食、筋骨寸折、动弹不得、兀鹰虎视，在这样悲惨的处境里竟然能够苦苦支撑数日。这是怎么样的求生意志啊！这才是真正的生命的奇迹，我想那些在**、火山等灾难中被困十多天二十多天而获救的生命奇迹也不过如此。他们虽然时间上可能长一点，但在灾难的质量上，殷六侠远远甚于他们。更值得一提是，上面已说过，为纪晓芙报仇可以说是殷梨亭生存的主要动力。而此时真相大白，他已无仇可报，他生命的一大精神支柱已经坍塌。如此说来，他这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生命力更加显得难能可贵。我想，杨不悔之所以能爱上他，折服于他这时的坚强也许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殷梨亭获救以后虽然保住性命，伤痛却不能马上痊愈。当年俞岱岩伤重之时，有师父师兄弟的悉心照料和精神支持。殷六侠自然是需要有人照料和支持的。这时候正逢武林浩劫，师父师兄弟虽然仍是尽心尽力，但断然不可能像当年俞岱岩那样面面俱到了。而这时候他情场失意，情感上也是最需关怀的时候，杨不悔客观上的乘虚而入又如何让他不为之动容。杨不悔的细心呵护、脉脉柔情在殷梨亭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这又如何能让多愁善感的殷梨亭视而不见。在杨不悔为他一次次洗脸梳头，一次次举案喂食，一句句软语抚慰中，他的心里渐渐有了她。在杨不悔的细心照料下，他渐渐爱上了她。他真的爱上了她，他这时爱的是杨不悔，不是纪晓芙！虽然纪晓芙曾经刻骨铭心，但那已成了过去式。他和杨不悔的结合绝不是为纪晓芙找一个替身，而是真真正正的情到深处，谁也离不开谁。正如杨不悔自己所说：“我不是蓦地动念，便答应了他，我一路上已想了很久很久。不但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要是他伤重不治，我也活不成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么怔怔的瞧着我，我比甚么都喜欢。”
好事者以小人之心妄自忖度性情之人，实在可笑，居然还“敢跟任何人打赌”，想必此君乃逢赌必输之徒。

林中一侠勇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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