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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庸乃大雅君子,古龙为轻儇浪子;
金庸是一代通人,古龙是一世奇才;
金庸如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古龙似奇兵乍现铁骑突出;
金庸世故而古龙天真;
金庸厚重而古龙轻巧;
金庸全面而古龙独特;
金庸是通儒而古龙是才子。
金庸伟大而古龙优秀;
金庸如玄铁重剑,大巧不工,古龙如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金庸是描摹人间世的老画师,古龙是青春期的浪漫歌手;
金庸笔下,琴棋书画;古龙腕底,酒色财气。
读金庸引人深思,阅古龙让人过瘾。
古龙奇幻如瀑,金庸浩瀚似海。
金庸每部小说的主人公性格绝不雷同,故龙小说的主人公其实只是一人,那就是古龙想象中的他自己。
金庸擅使长枪大戟,愈长愈见挥洒自如,《笑傲》、《天龙》、《鹿鼎》是他笔下篇幅最长的作品。也是文学成就最高的作品。古龙则擅长三节棍与九节鞭,似长而实短,它最好的作品如《楚留香》、《七种武器》不过是系于同一主人公名下的七八个中篇故事的捏合。
金庸作品可一读再读……百读而不厌,古龙小说初读固使人受强力吸引不能释卷,看完便觉兴味索然,提不起重读的兴致。
金庸是最好的小说家,古龙是最好的武侠小说家,消闲读物的最佳作者。
钱钟书评价於梨华:She is very clever,评张爱玲则曰:She is more than clever。
对金,古正可依此推论:古龙非常聪明,而金庸不仅止于聪明。
二
古龙此人,本质确为一诗人,真去写诗,只成就已二流诗人而已。因此他明智的去作诗的小说、诗的童话,那才是第一流的。
古龙之本性,绝对是浪子,当真浪迹天涯,其沦落为瘪三,是迟早的事,因此他在纸上完成了沈浪们(也即是古龙自己)的浪游历程,绚烂,辉煌。
殉于酒,殉于色,一生充满传奇,也刻意制造传奇。
一个当今时代极为独特的人物,一种当代文坛非常独特的文体。
古龙享寿仅得48年,或问:若非早逝,古龙会否突破自我,另开新局?答案曰:否。古不与金同,金庸是学者型文人,其成就随阅历、学识之增进而愈大。古龙则是青春期歌手,一个抒情时代的抒情诗人。当溘逝之时,他的心已不再年轻,不复属于抒情代。
古龙已为世人留下他最美的歌咏。如彗星之一闪,照彻天宇。此刻,他灿烂的行旅即当结束,留下我们,对其文字、行止,作长久的回想。
三
古龙是当世文苑的彼得潘,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坏脾气的孩子,孤僻且执拗,坚定地不负责任。他本因酒色自戕,临终时却满怀委屈与怨怼:“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为什麼偏偏选中我去死啊?”
幼年的金庸则宛似“天山童姥”:童稚的躯体包藏一颗世故沧桑的心。髫龄即洞悉其父做生意的不精明,十五岁编写出版《献给初中投考者》,行销数省,版税供应金庸读完高中而有余。此事展露的绝非文学天分,而是商业天才。他撰写的《明报》社评预测中外世事惊人的准确,令人想起三国时庞统的自我期许:“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显示着金庸政治敏感度与权术权谋——此人绝非徜徉于琴棋书画间的纯文人,而要复杂的多。
所以我说;古龙天真而金庸世故。
金庸出生于浙江海宁查氏世家,康熙称之为“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他的这一“反动地主”出身(其父即因此就戮于‘土改’),他抗日时期辗转求学于祖国各地的经历,她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热爱与淹通,甚至他所久寓的香江“国际大都会”的地位,这一切都使金庸成为真正的大陆型知识分子。
台湾本身即是蕞尔一岛,再加上一个更加小气的岛国在此半世纪的殖民统治,越发显得器小易盈。古龙自幼生长歌哭与斯岛(他因未服兵役出国受限,终生不曾走出台岛半步)其岛民心态也就大有可观了。
古龙曾一本正经的宣称:当今小说最蓬勃兴旺的地方不在欧美而在日本,因日本作家更善于模仿。初闻此言,我虽无眼疾,也拟找副眼镜一戴——准备跌破!
金庸则借风清扬之口说: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杼,能成大诗人吗?
古龙曾出过一个自称“很有学问”的“冰比冰水冰”的上联求对,倪匡对勿出。古龙在《剑神一笑》中写道:“奇怪的是,金庸听到这个上联之后,思考了许久,然后只说了四个字:此联不通。我开心极了,因为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也对不出。如果有人对出下联,而且妥切,金庸、倪匡和我都愿意致赠我们亲笔签名著作一部”
似乎在万众注目之下,金老侠与古少侠过了那末一招半式。虽则是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但看结果,分明是雏凤之声,清于老凤。于是古龙自己“开心极了”,广大古龙迷更“开心极了”。
此事最足表现金古二人国学素养的高下与性格气质的不同。
古龙表示谁能对出此联,金庸也愿赠书一部,那是越俎代庖,想来不曾征得金庸授权。金庸既说此联不通,也自有他的道理,总不是古龙臆想的“我也对不出”的隐讳说辞。
古龙应该也读过不少古诗词,比之金庸,那是远为不及了。至于诗韵平仄之道,更是完全无知。他误以为对联只要意思妥帖,词性相应即可。因此他才会觉得“对联本来就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文字形态,但并不十分困难”。后来写《班门弄斧》的阎大卫也延续了这种无知。
在《金庸作品集·三联版序言》中,金庸也约略谈及此事:“有些翻版书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但冰字是平声……”
金庸只是说此事“真正是大开玩笑”,不曾点出“玩笑”的始作俑者正是古龙,或许他确不知情,或许他是为了给古龙留点体面,不好明言。那是金庸厚道的地方,却也是金庸世故之处。
古龙这一番自以为是、自鸣得意的自我表白,除了让人替他感到难为情外,却也展露了他可爱、天真的孩子气的一面。
四
没有人认为《书剑恩仇录》是金庸最佳作品,不少人却极爱金庸此部发轫之作。
不认为最佳,又特别喜欢,产生这两种感觉的原因其实是一回事:作为金庸处女作,它还“嫩”点,却也正因为“嫩”,所以新鲜,充溢着一股朝气。
金庸后期作品,随着阅历的日增,学识的长进,技巧的圆熟,文笔的凝练,显得老到世故了许多,这自然是值得欢喜赞叹之事。然而创作《书剑》时那种蓬勃朝气则渐次稀薄。
譬如老杜与纳兰:在杜甫笔下,即使描摹小儿女情态,语调之间也似乎饱含沧桑之感,它的心不再年轻!而在纳兰词中,即是咏叹兴亡,亦挟有一股新锐之气,一股朝气。
是两种心态使然!
《书剑》有如纳兰词,后期作品则宛似老杜诗。杜诗的文学成就明显高于纳兰词,而纳兰词中所洋溢着的那种青春气息,于杜诗中则属第一稀有。
年轻人谁不爱纳兰词?又有谁不喜金庸朝气淋漓之《书剑江山》?
此一譬喻适用于《书剑》与金庸后期作品之别,亦适用于整体的古龙小说与金庸作品之比较。
概括言之:《书剑》如纳兰词,而后作似老杜诗。
古龙肖纳兰,而金庸追杜甫!
多余的话:古龙与纳兰之相似只在朝气淋漓一点,纳兰容若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是古龙所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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