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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梅格安 于 2011-6-1 13:30 编辑
第六章 十七年前
他慌忙放开雷雨蝉,一步冲到门外,空气潮湿,凄冷的夜雨敲打着静谧的青砖院。他拔刀四顾,门外那个人呢?难道是他的幻觉吗?是他因惭愧,而产生的警告自己的错觉吗?
突然,只见佛堂中射出了氤氲的橘光。他一个箭步迈入门中一瞧,却见供台上的三只新燃的高烛荧荧如炬。他刚走到大殿正中,只听佛像后“噶拉”一响,旋顾之间,却见雷雨蝉倚在门旁,他只觉一阵口干舌燥,只好道:“你为什么不守着钟和尚?”
雷雨蝉却道:“我……我怕你一去,就不再回来了!”左庭筠避开她的目光,简直说不出话来,方才自己太轻率了!一股冷风袭来,刺透他单薄的衣衫。他转到佛像后,掀起幔布,只见一扇小门在风雨中嘎然摇摆,他跪下瞧着这里新踩的泥印,暗忖:“这是女子的脚印,莫非方才米大娘来过?偏偏雷姑娘进来,她只好走了……她两次三番的跟踪我,又两次三番的不肯现身,到底为了什么?”
他望着毗留博叉像沉吟片刻,才对雷雨蝉道:“雨蝉,你先回避。”
雷雨蝉却执拗道:“不,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左庭筠气运丹田,一招有凤来仪,将佛像从颈部砍成两截。
他踢倒佛像,从其中骨碌碌的滚出几只小头骨来。他蹲下数了数,一、二、三……正好七个,配上那七具骨架,就是完整的七具尸首了。较之那些小骨架,这些头颅确实显得稍大了些,却也恰好可证是婴儿的比例。
七具婴孩的骨骸,被完整的藏在三座佛像当中。
一道回忆的亮光倏然照亮了他的脑海,他嗫嚅道:“八名白玉佛童……八名白玉佛童……”雷雨蝉怔道:“你怎么啦?”左庭筠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发现尸骨时,村长对我说这是那八名‘白玉佛童’的……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杀死!他说的是八名孩童,可为什么这里只有七具骨骸?”
雷雨蝉突然双手合十,道:“左公子,请你将这些骸骨交给我吧。这些孩子虽然不知为何而死,可受到村人的供奉很多年,一定早有灵性,我希望他们能够全尸安葬。”左庭筠道:“我已将前两次的骨骸都埋在你等我的那棵树下,你可以将头骨也埋在那里。”雷雨蝉按照村人的礼俗,双掌合十,连拍三下,揭下桌上的罩布将七只骷髅头包了进去。
左庭筠道:“你现在就要去吗?不怕撞上你爹?”雷雨蝉摇头道:“不怕撞上爹,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的小路,都是山鹰告诉我的。”提起山鹰,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左庭筠见她离去,又回到后院,刚来到禅房前,屋里突然传来钟和尚的声音:“你回来干什么?”
他醒过来了?左庭筠一怔,刚要开口,屋内又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让左庭筠带走雷家那丫头?”
顿时,左庭筠如遭雷殛,怕得几乎不敢确认,这个声音……难道他是在做梦么?
钟和尚的声音道:“是你自己选择了留下来,为什么不让能该走的走?莫非你想让大家一起下地狱么?”
那声音愤恨道:“下地狱?我早已在其中了!你想让姓雷的丫头和左庭筠在一起?就算我以前在地狱的第十七层,如今也被你打到第十八层了!”
钟和尚喘息道:“可怜的孩子,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毒死了雷戒一家?”
那声音缓缓道:“我很想毒死雷戒一家,可惜雷戒一家却不是我毒死的。”
钟和尚叹道:“唉,你不说实话……都是米夙娴告诉你的,你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过来,我胸口痛的厉害,没法大声说话,你凑过来一些,我低声说更好受点……”
左庭筠屏声静气,耳朵贴紧门板,却只有零碎的只言片语传进耳中:“畲神……佛童家族…………你到底还是……流着他们的血!”最后这句话几乎吼出,当左庭筠惊觉到这话中勃然膨胀的杀气,已来不及!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袭红影疾风一般掠出,虽跌撞却极快的朝院外逃去——
哧拉一声,她的左袖被扯成两截!左庭筠和她一个急拉,一个急逃,四目相对,都不禁惊愕的呆了!
“你……你……熙兮!我找你找的好苦!”左庭筠说完才瞧见她肩胛处一片濡湿,大红的婚袍也掩不住斑斑血迹。熙兮,她还穿戴着成亲那日的装束,此刻却已显得湿淋淋、脏兮兮。
她将他的手轻轻拨开,笑道:“雷雨蝉是‘温柔善良的好姑娘’,我是让你好苦的坏丫头。”
左庭筠“啊”了一声:“原来……昨夜门外那人是你?”
米熙兮哼道:“昨夜?昨夜你搂着雷雨蝉……那般的柔情蜜意,我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听见了!”
左庭筠惊道:“什么柔情蜜意?我……我……我心中只容得下你一个——”
米熙兮冷冷道:“你实在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大红脸!瞧瞧你的脸色和你说的话,哪一个泄露你心中的秘密多些!我是雷公电母,雷姑娘才是温柔仙子,你是不是盼望我早日死掉?那你就能和雷姑娘比翼双飞了。”
左庭筠气的几乎晕去!他道:“我还留在这里,全是为了找到你,只盼你能平安无事……”
米熙兮却脸色一沉,“你留在这里,怕是只为多看几眼美丽的雷姑娘,你看到那些骸骨时,竟然放声大笑,难道不是盼望那些尸骨中也有我米熙兮么……”
左庭筠大声道:“你……你……”犹如喉咙被塞进一个麻核般,又涩又苦,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问你,那夜是钟和尚将你从塔中带走的么?”
屋里传来钟和尚气若游丝的声音:“与我无关,房间的钥匙,从来只有一把而已……”
左庭筠道:“可门已被反锁,又没被破坏过,她怎能在我打开门之前,走到密室外面去?”米熙兮道:“你忘了那扇门的构造。”左庭筠道:“门的构造?”
“不错,那扇门的转轴被安在中间,左半边一旦被拉出来,右半边自然而然要凹进去,在你开门的时候,门板竖了起来,我就是趁那个时候,从门板那一边出去的,可以说是与你‘擦肩而过’,中间只隔着一寸厚的门板,而你丝毫没有发觉。”
“你是自己走出去的?”左庭筠更加吃惊了,“你为何要这么做?对了,米大娘不是你的……”他忽地想起雷雨蝉,雷雨蝉也可能不是雷戒的亲生女儿,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诡异的关系么?
米熙兮道:“假若要我选择,我宁愿要米妈妈当我的亲妈妈,可惜……不是!所幸我已经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
“你的亲生父母?”
米熙兮眸光迷离,缓缓道:“我亲爹叫阎振扬,妈妈叫阎语鸳,本来还有一个哥哥叫阎弈天。”左庭筠立刻想起荒坟中看到的那块墓碑。
“我眼下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复仇!我本来不想把你拖进来,所以假装失踪,本想等复仇结束之后,再和你一起下山,可是——”她咬住下唇,愤愤道:“我才离开没两天,你就和那个乌鸦丫头……”
左庭筠忙道:“我若没将你放在心上,怎会如今还留在这座村子里?倘若如你所说,那么射向盘村长的曲蛇梭……”
米熙兮道:“——是我。”
钟和尚突然剧烈喘息起来,露出了悔恨交加、痛苦至极的表情。他勉力将掉落床边的鱼叉拾起——方才他就趁机戳伤了她的肩胛,若非没有力气,这一叉的目标本该是心脏!
他鼓起气力,将鱼叉甩飞出去,米熙兮朝后翻跃,飞叉从她身下擦过,只擦破一点衣衫。
她捂住肩胛伤口,“臭和尚……”左庭筠刚要来查看她的伤势,她却警觉的退了一步,瞪着他道:“不要过来!现在我的仇人只剩下两个,就是被你救活的雷戒和雷雨蝉!你肯替我去杀了雷雨蝉么?”
左庭筠惊道:“你要我杀掉雷姑娘?”
米熙兮笑道:“我早知你舍不得,你和钟和尚都当她是宝——”说完一转头消失在了门外。
钟和尚躺在床上大叫:“左庭筠!你进来,我有话说!”他这一唤用了十分力气,绷带下几乎要迸出血来!
左庭筠又急又恼,正要去追熙兮,却听钟和尚在屋里说:“你快过来……我要跟你说一件关于她的秘密……我快要不行了,这个话……只有告诉你了……”他倚在床上,喘息道:“我办了一件大错事,已经无力回天……可你……千万不能再让她杀死雷戒和雨蝉……至少不能用她的手……”
左庭筠只好返回来,“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你——”
钟和尚却连连摆手:“不,你要听我说——这村子之所以与世隔绝,这因为这里有‘神’的后裔……”左庭筠问:“我知道,你们崇拜三尊畲神。”
“不,不!这村里以前,的确曾有过一支‘活神’家族,这个家族古老而神秘,他们与村民们生活在一起,又受到非凡的祭拜崇敬……只因这个家族,每隔五十年,就会诞生一名‘白玉佛童’……”
“白玉佛童?”
“是,普通的婴孩出生后,都是红通通的;‘白玉佛童’打一出生,毛发和肌肤就都苍白如雪,眼瞳赤红如同妖鬼,满月后,才变得和普通婴儿一模一样……这支家族与畲神村有一个古老的契约,它……保护了家族与村民的平衡!那就是,每当有‘白玉佛童’诞生,就要由盘、雷、钟三族主持,设下畲神祭,将白玉佛童的灵肉献给畲神……那个家族本来有六十三年没有诞下一位佛童了,直到十七年前,那支家族的大小姐才生下一个……白发白肤的女儿,自从女主人怀孕以来,‘白玉佛童’的噩梦,便夜夜折磨着这对可怜的夫妻,他们决定……倘若这一回,万般不幸生下一名‘佛童’,那么宁死也不能交给别人!生下婴儿的那一夜,他们带上家当和两个孩子,打算连夜潜逃——这支家族虽受村人至高无上的崇拜,全是因为他们自古以来,便肯不停的牺牲‘白玉佛童’……白玉佛童失踪,村民们怒不可遏,他们漫山遍野的追踪,火炬将山野都映成了红色!混乱之中,几名农妇将女主人怀中的襁褓抢夺了去,男主人抽刀杀了其中的一名农妇……不料,却激起大家的怒火……不知是谁搭箭射杀了他们六岁的长子!那实在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他们夫妻悲痛欲绝,男主人怒吼了一声‘我们这一族的魂灵,要在火中重生!让畲神村付出惨烈的代价!’说完,这对夫妻就抱着惨死的儿子一起投入了火海……”
左庭筠颤声道:“他们莫非就是……熙兮的亲生父母、哥哥?”
不料钟和尚却道:“不,不,”他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们旋即就将那名白玉佛童抱来毗留博叉寺,我方才说过,钟家也是祭祀中不可缺少的角色,因为我们负责祭坛最终的部分,将佛童的皮肤烧烂,只留骨骼,供奉在三尊畲神之中……”
原来佛像中的骨骸都是从前死去的白玉佛童!左庭筠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将白玉佛童交给了女仆人米夙娴,她带着佛童逃下山去,才有了今日的熙兮。”他不解道:“只是因为出生时的形貌与众不同,就注定刚来到这世上便要死去,这村里的人未免太过蒙昧!”
“白玉佛童并不只是外貌奇特,”钟和尚道:“在那家族的历史上,也曾有几名白玉佛童侥幸存活,他们无一不比常人更潇洒俊美百倍,而且聪敏超群!可是,他们也无一不有着乖戾的性情……他们有的将村民捆绑在高高的木桩上,夜里点燃当成火炬燃烧;有的抢来许多女孩子,剥光衣裳放进大水池中,供他一个寻欢作乐;更有的奴役村民,在土下建造不知做什么用的秘道,所有参与的村民最终都被他坑弃活埋……若非昏暴成性,单凭他们桀骜狷介的性情、卓绝超群的才智和狡猾高明的手段,也只有‘天才’二字可配之了!这回你明白,为何村民们既崇拜他们,又害怕他们了吧——”
左庭筠不禁大声道:“可熙兮与你说的那种人完全不同!她虽然聪敏,却是个性情甜美的女孩子!”
钟和尚痛苦万状的摇了摇头,“你……你和她都犯了一个错误!让我从头说起吧!振扬……本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是个懦夫,面对窘境,我竟束手无策!他们夫妻惨遭罹难后,孩子被送到毗留博叉寺来,我一再拖延祭典的时间,终于惹来盘雷两家的不满……那时,雷戒的小女儿也刚出生,我问他‘今天倘若换成你的女儿被献祭,你也能这样兴高采烈,急不可待么?’雷戒却说‘这天大的荣幸若能降临在我的头上,那我非快快活活的鸣鞭放炮不可!’我简直想不到!初为人父的雷戒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知哪里来得一股义愤,当天夜里,就将雷家的女婴偷了出来,将‘白玉佛童’放入他们的襁褓中,就这样将两个女婴掉了包!那时的‘白玉佛童’已经满月,瞧起来竟与雷家的女儿有八分相像!这……简直就是天意!只是雷家女婴的左臂有一块很明显的胎记,白玉佛童却没有——
“我盼望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被呈上祭坛,能突然良心发现,可没有想到……雷戒看到这婴儿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块胎记如此明显,我不信他没有发现!雷家对这桩怪事三缄其口……要么他是太过崇敬畲神,真的当成了神迹,兴许他正为女儿代替‘白玉佛童’成为祭品,而衷心高兴也说不定啊!难道我真要将雷戒的女儿献上去么?这不是我的初衷啊!我受着良心的折磨,终于想到救下这个婴儿的法子——
“我利用前人修凿的秘道,在熔炉中也做了手脚。我事先从白玉佛童的旧骨骸中,选出颅骨、肢骨、躯干骨,拼凑成一具完整的骨架,教米夙娴藏在秘道中,当我在众人面前将白玉佛童送进燃烧的熔炉时,婴儿就会立刻滑落进地道,夙娴只消接住婴儿,再将骸骨放入槽道,按下杠杆,骸骨便送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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